陈平安张了张嘴,还想追问,可符泽的身影已经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河岸的拐角处。
他只能挠着头,站在原地,满心困惑地琢磨着符泽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邋遢道士?救姑娘?我怎么救?
沿着河岸走出一段距离,穿过几处贩卖些零碎物件的稀疏摊贩,符泽的脚步忽然微微一顿。
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破旧道袍、身形略显佝偻的道人,正歪靠在一堵斑驳的矮墙边打盹。
他头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会栽倒,手里还捏着个油光发亮的青皮酒葫芦,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可疑的亮晶。
陆沉?果然是他。
符泽心中了然。
这位看似落拓不羁、实则道行高深莫测的算命先生,总是在各种关键节点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然而,就在符泽面无表情地打算带着稚圭直接路过时,异变陡生!
那原本昏昏欲睡的陆沉道人,像是被无形的惊雷劈中,猛地一个激灵,眼睛骤然睁开!
那双原本半眯着的、带着几分慵懒和浑浊的眸子,此刻精光暴射,死死锁在了被符泽用锁链牵着的稚圭身上!
他的表情,在短短一瞬间剧烈变化!
只见他浑浊的眼珠飞快转动,枯瘦的手指如同拨弄琴弦般飞速掐算起来,速度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嘴里更是念念有词,音节模糊不清。
“不对……不对!这小泥鳅的命线……怎么会突然……牵扯到我身上来了?!!”
陆沉猛地停下掐算,脸上血色褪尽,抬手就往自己额头上狠狠拍了一下!
“啪!”一声脆响。
“哎哟我这记性!不对,是我这天机术!怎么回事?”
他霍然转身,几步就窜到了符泽面前,拦住了去路,指着一脸懵逼外加憋屈的稚圭,急促地发问。
“这位小哥!且慢!你刚才可是见着谁了?或是跟谁说了什么话?关于……关于这小丫头的?!”
符泽心中冷笑。
有点意思。
我不过是随口提点陈平安一句,这老道士竟然立刻就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感应?
稚圭的命运线,原本与这陆沉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就因为我一句话,被稚圭听了去——便立刻产生了如此紧密的牵连?
符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急得快跳脚的老道士。
这其中的‘理’,绝非简单的巧合。
陆沉见符泽不语,心中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
这年轻人……绝对有大问题!
我竟然完全算不出他的半点跟脚来历,他的命格仿佛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之中!
如今更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拨动他人命运的丝线……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不成是哪位游戏人间的上古大能?还是更恐怖的存在?!
陆沉越想越心惊,看向符泽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深深的忌惮。
就在陆沉的手下意识想要抓住符泽的胳膊细问时,符泽眉头微皱,手腕一抖,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荡开,直接将陆沉伸来的手拍到了一边。
“老道长,”符泽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目光扫过陆沉那张写满惊疑的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高深莫测。
“放心,我对做那些伤天害理、搅乱因果的勾当,没多大兴趣。”
不等陆沉反应,符泽悠悠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陆沉耳中:
“此方洞天,看似一池静水,实则暗流涌动,处处是机缘,步步皆变数。”
“道长你于此久坐钓鱼台,演算天机,洞察人心,固然是高明手段。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符泽轻轻一哂,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告诫。
“身处这大局之中,你又怎能保证,自己看到的便是全部?又焉知自己不会被他人、他事所影响,甚至被当作棋子而不自知?”
他看着陆沉瞬间僵住的表情,补上了最后一击,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坐得太久,看得太高,难免自视甚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老道长,这样……可不太好啊。”
“嗡——!”
这一番话,狠狠砸在了陆沉的心头!
他整个人都懵了,呆立当场,眼神瞬间涣散!
这年轻人……他怎么知道?!
难道我之前的演算,真的漏掉了什么关键?甚至,我本身的存在,也早已落入了某个更大的算计之中?!
陆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毕生所学、所信、所依仗的算道天机之术,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可笑起来!
他竟然被一个看不透跟脚的年轻人,几句话说得道心都差点当场崩碎?!
趁着陆沉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中,符泽不再停留,牵着稚圭,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呆若木鸡的陆沉身旁,径直离去。
好半晌,陆沉才猛地打了个寒颤,从那种近乎道心失守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他惊惧交加地看了一眼符泽消失的方向,只觉得那个背影神秘得如同深渊。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也顾不上形象了,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他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摊子。
一边收,一边嘴里还神经质地碎碎念叨着:
“真是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这鬼地方不能待了!此人绝对是个大大的变数!不行,贫道得赶紧走!再待下去,怕是连裤衩都要被人算计没了!溜了溜了!”
拐过街角,彻底甩脱了陆沉可能残留的神识窥探,符泽手腕轻翻,那条之前锁着稚圭、材质不明的玄黑锁链——捆龙锁,便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缩回他的袖中,消失无踪。
这捆龙锁,倒是个意外之喜。
虽非本命物,却也妙用无穷。
稚圭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小脸依旧紧绷,禁言符的力量仍在,让她满腔的疑惑无处发泄,只能在心底暗暗腹诽。
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断墙之后,四周再无半点人烟气息。
符泽脚步一定,终于停了下来。
他侧过身,目光平静无波,落在依旧气鼓鼓瞪着他的稚圭脸上。
“你与那陈平安之间,”符泽的声音不高,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却格外清晰,“有一道主仆之契,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