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余威,渐渐被连绵的阴雨驱散。
田地里的庄稼,眼看着就要到了收获的季节。
小河村的村民们,脸上都带着对丰收的期盼。
然而,陈家最近的日子,却不像这即将到来的秋收一般顺遂。
“爹,娘,今天我去地里看了,咱们家的稻子长势不错,再过些时日就能收割了。”
晚饭桌上,陈平安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开口说道。
陈山闻言,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重重叹了口气。
“唉,长得再好,要是卖不上价钱,也是白搭。”
李秀也跟着愁眉不展:“可不是嘛。往年这个时候,镇上的粮商早就上门来谈价了,今年倒好,一个个跟商量好了似的,都压着价不肯收。”
“不仅如此,”陈山放下筷子,语气有些沉重,“我今天去找村西头的王二叔,想请他在农忙时帮衬几天,往年都好好的,今年却支支吾吾,说家里活计多,抽不开身。”
“王二叔不是一向跟咱们家关系不错吗?”
李秀有些不解。
“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陈平安放下碗筷,眼神微凝。
“平安,你的意思是……”
陈山看向儿子。
“还能有谁?除了陈老爷,我想不到旁人了。”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没能把咱们家怎么样,现在是想从明面上,用银钱来压我们了。”
“这陈老爷,也太不是东西了!”
李秀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咱们家平安考上了童生,给村里争光,他不道贺也就罢了,还三番两次地使绊子!”
陈山也是一脸愤懑:“身为地主,不想着体恤乡邻,反而处处为难。这田地里的收成,本就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命根子,这样做,是要断了咱们的活路啊!”
“爹,娘,先别生气。”
陈平安安抚道。
“陈老爷想用这种法子逼咱们低头,咱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话是这么说,可……”
李秀面露难色。
“家里的余粮不多了,要是秋收的粮食卖不出去,或者被压得太狠,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而且,眼看着就要秋收,人手本就紧张。往年还能雇几个短工帮帮忙,今年要是雇工的价钱也被人抬高了,咱们家这点田,怕是忙不过来。”
陈山接过话头,忧心忡忡。
陈平安沉吟片刻,说道:“爹,娘,别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少年起身,走到墙角,从一个不起眼的陶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还有一些铜板。
“这是……”
李秀和陈山都有些惊讶。
“这是我之前写话本,墨韵斋的掌柜预支给我的稿费。”
陈平安解释道。
“虽然不多,但应付眼下一时的周转,应该够了。”
“平安,这可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
李秀有些不忍。
“娘,钱挣来就是花的。眼下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陈平安将布包递给李秀。
“至于秋收的人手,也不必太过担心。实在不行,我跟先生告几天假,也能帮上不少忙。我如今的力气,可比以前大多了。”
陈山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中稍安,但眉头依旧紧锁。
“雇工的事情好说,大不了咱们自家辛苦些。可这粮价……”
“粮价的事情,儿子也有些想法。”
陈平安坐回桌边。
“既然镇上的粮商被陈老爷打了招呼,不肯出好价钱,那咱们就不卖给他们。”
“不卖给他们?那卖给谁?”
李秀疑惑道。
“咱们可以换个思路。”
陈平安说道。
“往年咱们种的,大多是稻谷和小麦这些主粮。这些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也容易被粮商拿捏。”
“儿子前些日子看书,发现有些作物,虽然种起来费些功夫,但市面上的价钱却高出不少,而且不是寻常百姓家会大量种植的。”
“哦?是什么作物?”
陈山来了兴趣。
陈平安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些简单的图形。
“比如这个,书上叫做‘番薯’,据说产量极高,耐旱耐瘠,而且味道也不错。”
“还有这个,叫做‘玉蜀黍’,也是一种高产作物。”
“这些东西,咱们以前可从没见过,更别说种了。”
李秀看着纸上的图形,有些迟疑。
“书上说,这些作物原本是从海外传过来的,咱们大夏种的人还不多,所以物以稀为贵。”
陈平安解释道。
“儿子想着,咱们家可以匀出一小块地,先试着种一种。如果收成好,销路也不错,以后就能多一条进项,也不必完全受制于那些粮商。”
“这法子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
陈山还是有些顾虑。
“这‘番薯’和‘玉蜀黍’的种子,从哪里能弄到呢?”
“儿子自有办法。”
陈平安胸有成竹地说道。
“墨韵斋的柳掌柜,路子广,或许能帮上忙。而且,这些新作物,如果咱们村能种出名堂来,对柳掌柜的书坊而言,也是一个不错的宣传噱头,说不定还能带动他其他生意。”
“平安,你这脑子,就是比爹娘活络。”
李秀听了儿子一番分析,脸上的愁容散去了不少。
“不过,陈老爷那边,也不能就这么让他得意下去。”
陈平安眼神一闪。
“他不是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吗?咱们也得让他尝尝被人议论的滋味。”
“平安,你打算怎么做?”
陈山问道。
“爹,您还记得上次县试放榜后,有几位同来道贺的乡绅吗?其中有几位,似乎与陈老爷平日里并不怎么对付。”
陈平安提醒道。
“好像是有那么几位。”
陈山回忆着。
“还有,方先生在县里的读书人中,也颇有声望。陈老爷如此打压一个新晋的童生,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
陈平安继续说道。
“儿子这几日去先生家求学,或者在镇上采买东西的时候,会‘不经意’地,跟一些相熟的、或是对陈老爷素有微词的人,聊聊咱们家最近遇到的‘难处’。”
“不用添油加醋,只需实话实说,把陈老爷做的事情摆出来,自有公道人心。”
“平安,这样做,会不会把陈老爷得罪得更狠?”
李秀有些担心。
“娘,咱们已经把他得罪了。退让和忍耐,换不来安宁。”
陈平安语气平静却坚定。
“陈老爷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仗着地主的身份和在乡里的势力。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失了人心,坏了名声,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再者,儿子马上就要参加府试了。若能再进一步,陈老爷想再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也得掂量掂量。”
陈山听着儿子条理清晰的分析,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不少。
“好,就按平安说的办!”
陈山一拍大腿。
“咱们家虽然穷,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爹,娘,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陈平安看着父母。
“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们多操持。儿子会专心准备府试,争取早日给家里争口气。”
“放心吧,平安,家里的事有我和你娘呢。”
陈山说道。
“你只管安心读书,莫要分心。”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雨声似乎也小了一些。
陈家的灯火,依旧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