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攥着那叠写满了歪扭字迹的黄麻纸,如同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话本初稿是完成了,可如何将它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依旧是个难题。
直接拿到集市上叫卖?
恐怕只会被人当成孩童的玩笑,甚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中间人”。
一个识字,最好还能接触到镇上书坊的人。
上次集市的经历在脑海中回放。
那些摊贩,大多是普通的农人或小商贩,指望不上。
或许…可以去上次那个药摊老板那里试试?
不行。
陈平安心里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老板油滑贪婪,且对自己怀有敌意,把话本交给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看来,只能再去草市碰碰运气了。
又是一个逢集的日子。
陈平安再次说服了父母(这次的理由是想去看看上次扯的布够不够再做条裤子),跟着父亲陈山来到了镇上的草市。
与上次不同,这次陈平安的目标非常明确。
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摊位,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寻找着可能的“目标”。
那些穿着长衫、看似读书人模样的,大多行色匆匆,或是在挑选笔墨纸张,显然不是他能轻易搭上话的。
那些摆摊算命、测字的先生,又显得过于神秘莫测,他不敢轻易接触。
时间一点点过去,集市上的人流越来越密集,喧嚣声不绝于耳。
陈山已经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催促着他回家。
陈平安心里有些焦急,难道今天又要无功而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目光扫过集市一个偏僻的角落,忽然定住了。
那里,支着一张破旧的小桌子,桌上摆着简单的笔墨纸砚。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长衫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后,面前似乎还排着两三个等着什么的乡民。
代写书信的?
陈平安心中一动。
能代写书信,说明此人必然识字,而且文化水平应该不低(至少比普通村民强)。
更重要的是,看他那落魄潦倒的样子,桌前门可罗雀的生意…
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爹,咱们去那边看看。”
陈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明所以:“那边有啥好看的?一个写信的穷酸书生罢了。”
语气里带着庄户人家对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读书人固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就看看嘛。”陈平安坚持道。
陈山拗不过他,只好跟着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书生长着一张略显清癯的脸,下巴上留着稀疏的胡须,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郁之气,眼神也有些黯淡无光。
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但鬓角似乎已有了些许花白。
此刻,正有一个老妇人焦急地对着书生说着什么,书生则一边听,一边慢条斯理地在纸上写着。
陈平安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和父亲站在一旁,默默观察。
他注意到书生的字写得还算工整,但笔力略显不足,似乎缺乏练习。
而且,书生写信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应付差事。
桌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空了一半的酒葫芦,空气中隐约飘着一丝廉价的酒气。
落魄,不得志,甚至可能有些自暴自弃。
陈平安在心里给这书生下了判断。
这样的人,或许更容易被利益打动?但也可能更加孤傲敏感。
需要小心试探。
等老妇人拿着写好的信,颤巍巍地付了两个铜板离开后。
桌前暂时空了下来。
书生拿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眼神更加迷茫。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先生。”稚嫩的声音响起。
书生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陈山,没什么表情:“有事?”
“先生,您识字好多啊。”陈平安仰着小脸,露出一个崇拜的表情,“您…您认不认识镇上书坊的掌柜呀?”
开门见山,直接试探。
书生听到“书坊掌柜”,眼神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落寞的神情,带着几分自嘲和傲慢说道:“书坊?哼,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罢了。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顿了顿,又斜睨着陈平安:“小娃娃,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想买书?你爹买得起吗?”
语气尖酸刻薄,显然是生活的不如意让他变得愤世嫉俗,连带着对一个前来问话的孩童也毫无耐心。
陈山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想拉着儿子离开。
陈平安心中暗道:果然是个不得志又有点酸腐气的读书人。
对付这种人,直接谈钱或许效果不好,得让他先看到“货”。
“不是买书。”陈平安摇摇头,故意往前凑了凑,似乎想看清桌上的字,脚下却像是被石子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哎呀。”
一声惊呼。
怀里揣着的那叠写满了字的黄麻纸,“不小心”散落出来,掉在了地上,有几页正好落在了书生的脚边。
“平安。”陈山赶紧上前扶住儿子。
陈平安则故作慌乱地蹲下身去捡拾那些纸张。
“毛毛躁躁的。”书生皱着眉头,低声斥了一句,目光却无意中瞥到了落在脚边的那几页纸。
纸张粗糙,字迹更是歪扭不堪,如同孩童涂鸦。
书生本想一脚踢开,但目光扫过纸上的内容时,却微微一愣。
上面写的,似乎…是一个故事?
“断桥…白蛇…许安…”
几个模糊的字眼映入眼帘。
故事的情节似乎…有些新奇?
他从未见过类似的故事。
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了那几页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