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鹅》带来的轰动渐渐平息,蒙学馆里的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但空气中,似乎总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陈平安依旧是那个安静坐在角落,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的“神童”。
而陈富贵,则像一只憋着气的蛤蟆,看向陈平安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压抑不住的嫉妒和不忿。
他想找回场子。
想让这个抢了他所有风头的农家小子当众出丑。
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自以为高明的“主意”。
这天,方先生正在讲解《千字文》中比较生僻的段落。
讲到“笺牒简要,顾答审详”一句时,方先生习惯性地提问:“此句何意啊?哪个学子能解说一二?”
学童们大多面面相觑,这句子里的字都不太认全,更别说解释意思了。
就在方先生准备点陈平安的名字时,一个声音抢先响了起来。
“先生,学生…学生知道后面那个‘牒’字。”
说话的正是陈富贵。
他得意洋洋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挑衅的笑容,目光却瞟向了陈平安。
方先生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哦?陈富贵,那你且说说看,这个‘牒’字,作何解?”
陈富贵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回先生,‘牒’,就是…就是一种文书凭证。我爹说了,官府给人下命令,就用这个‘牒’。”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说文解字》中确实有类似的解释。
显然,这是他回家后特意请教了家里的账房先生,或者翻查了书籍(可能性不大),专门准备的。
“嗯,不错。”方先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陈富贵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不等先生发问,立刻抢着说道:“先生,我还知道一个更难认的字。”
说着,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毛笔(他有自己专属的文具),蘸了墨,在一张废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笔画繁复的字。
写完,将纸举起来,得意地看向陈平安:“陈平安,你不是号称神童吗?你认得这个字吗?知道它念什么,是什么意思吗?”
那是一个极其生僻的古字,结构复杂,寻常蒙童别说认识,恐怕连看都没见过。
陈富贵显然是有备而来,故意找了个难题,想让陈平安当众出丑。
其他学童也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纸上的那个怪字,又看看陈平安,等着看好戏。
陈平安抬起头,目光在那字上停留了片刻。
脑海中的图书馆瞬间启动。
庞大的字库被检索。
几乎是刹那之间,关于这个字的信息便清晰地浮现出来。
读音,字形演变,不同典籍中的含义和用法…
一清二楚。
小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思索”。
片刻之后,缓缓开口,声音清晰:
“这个字,念‘瓛’(huán)。”
发音标准,字正腔圆。
陈富贵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没想到陈平安居然真的认识。
这…这怎么可能?连他爹请来的账房先生都查了半天字典才找到。
“不仅认识,我还知道。”陈平安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这个‘瓛’字,最早见于《尚书·顾命》,是一种玉器,形状像圭,是古代帝王或诸侯举行重大典礼时手里拿的一种信物。”
引经据典,解释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出处都说了出来。
这下,不仅陈富贵傻眼了,连方敬儒先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个字,连他自己都只是隐约有点印象,未必能立刻说出准确的出处和含义。
“不…不可能。”陈富贵有些慌乱地反驳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肯定是瞎蒙的。”
“瞎蒙的?”陈平安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点促狭,“那富贵兄不妨说说看,这个‘瓛’字,除了作玉器解,在《周礼·春官·大宗伯》里,又是作何解释呢?它和‘璋’、‘璧’、‘琮’、‘琥’、‘璜’这‘六器’,在祭祀天地四方时,又各自对应哪个方位,象征什么意义呢?”
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每一个问题,都涉及更深层次的礼制和古籍知识。
别说陈富贵,就连方敬儒先生,恐怕都得回去好好翻翻书才能答得上来。
陈富贵被问得是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冷汗直冒。
刚才的得意和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窘迫。
原本想让陈平安出丑,结果反倒把自己衬托得像个跳梁小丑。
周围学童们的目光,也从最初的看热闹,变成了对陈富贵的嘲笑和对陈平安的惊叹。
智力上的碾压,远比直接的冲突更能摧毁一个人的骄傲。
看着陈富贵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陈平安心里没有多少快意,反而觉得有些无趣。
跟这种级别的对手玩心眼,实在有点胜之不武。
收敛起眼中的促狭,脸上重新换上那副“天真”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哎呀,看来这个问题是有点难了。”声音带着点惋惜,“没关系没关系,富贵兄不知道也正常。咱们大家都是同窗,互相学习嘛。以后有什么不认识的字,不懂的道理,都可以一起讨论,一起进步。”
这番话,听起来是在打圆场,是在表示“大家一起学习”。
但落在陈富贵耳朵里,却比直接的嘲讽更加刺耳。
什么叫“不知道也正常”?
什么叫“一起讨论,一起进步”?
这分明是在说他陈富贵愚笨不堪,需要向陈平安这个“神童”请教学习。
简直是杀人诛心。
陈富贵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力反驳,只能狠狠地瞪了陈平安一眼,扭头跑出了蒙学馆,连课都不上了。
留下身后一片哄笑声。
方敬儒先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对于陈平安的博闻强记和机敏应对,他自然是暗自点头,愈发欣赏。
小小年纪,面对刁难,不急不躁,引经据典,从容化解,还能反戈一击,这份心智,着实可怕。
但同时,对陈平安最后那番看似“宽宏大量”、实则暗藏机锋的话,方先生也微微皱了皱眉。
这孩子…锋芒太露了。
虽然没有恶语相向,但那种智力上的优越感和言语间的“毒舌”,却更容易伤人,也更容易招致怨恨。
得饶人处且饶人。
过刚易折的道理,这孩子似乎还没完全明白。
看来,日后在心性修养方面,还得多加提点才行。
而陈平安,看着陈富贵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却在想:
对付这种熊孩子,就得一次性打怕了,打服了。
不然,苍蝇似的嗡嗡叫,烦不胜烦。
至于得罪不得罪…
一个被宠坏的地主家傻儿子罢了,就算他爹有点势力,又能如何?
只要自己不断变强,拥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这些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
智力碾压,确实比直接冲突更有效,也更…省力。
看来,以后对付类似的麻烦,可以多采用这种方式。
当然,前提是,自己的“智力”储备,要永远领先于对手。
图书馆,真是个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