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娘不是范老爹的原配。
范老爹的原配,因生养不出娃来,被范老爹呼喝打骂,气不过便退了婚。
再嫁了同村的光棍汉,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范老爹在村里抬不起头,便常年在黄河拉纤挣钱,不怎么回家。
有一年,孟津一带黄河决口,冲垮村庄、农田无数。范老爹等纤夫只能随商队在孟县暂避。
邙山上逃难百姓无数,被困了四五天,饿的头晕眼花,只能嚼树叶填肚,喝浊水解渴。
然后就有不少人牙子划着船,带着粮食,来到邙山脚下,收购少女幼童。
屈大娘被爹娘以三斗面卖到孟县,寄希望于找个好人家能吃饱肚子。
别看范老爹是个拉纤的,家中无人无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攒下不少银两。
一两银子买到了屈大娘,便带回家过活。
屈大娘虽然年纪小,但也懂自己是什么来头,很是能吃苦。
除了农忙,范老爹回家一段时间帮忙,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下地干活。
把家里地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花开花落,麦绿又黄,已是十年过去。
这一年正是六月,两人收完麦子,屈大娘心中的仇恨也淡了,商量一同前往孟津去寻一下娘家。
去了之后,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听到,原来自己被人牙子带走后,一同逃难的同乡里面有五六个恶民,手持木棒,把每家每户卖孩子换来的粮食抢夺而去。
卖孩子的那十几户人家,都没吃上一口。心有不甘,便拼命护粮,要么被打晕,要么被打死。
爹娘并没有回村,想必被那群恶民打死了吧。
屈大娘心如死灰,两人只得背着干粮,趁着尚未天黑,赶紧返程回家。
两人越过邙岭,赶着山路,忽听到哪里有婴儿啼哭声。
四处寻觅,在几株杏桃树下,找到了一个黑旧棉毯,里面竟然包裹了两个婴儿,长的一模一样!
虽然是女孩,但哭的声音洪亮,长的着实喜人!
两人抱着孩子四处寻人,却并无人家,想必是哪家弃掉的。
眼见天黑,再不走这深岭之中,可是不大安全。
便把两个女孩抱回了范北村,指果为名。
屈大娘来了没一年便听了村人说闲话,说范老爹并不会生。
但也许他心有愧疚,对自己还算不错。
她也再无别的亲人,便把范大杏和范二桃视为己出。
三年后,屈大娘在地里干活,两个孩子在地头树荫下坐着。
同村和范老爹一同去拉纤的同族忽然跑来,告知范老爹在山道上拉纤,滑倒跌入崖下河里了。
自此,范老爹再没有回过家。
范大杏和范二桃渐长,从小一起玩的玩伴,起了纷争后开始只是打闹,后来长大了,便开始骂自己是后娘养的,一家都不姓范,滚出范兴。
两人哭着跑到家,和娘告状。屈大娘搂住两个心肝儿,看着二女受此委屈,从小胆小怕人,心如针扎。
拍着二人:“遇到这些坏孩儿咱躲远一点,咱惹不起躲的起,不和她们玩就是了。”
日子虽苦,但一家三口相互依存,艰难中也有快乐。
不知不觉,两人已长至年芳十四。
这日范大杏和妹妹范二桃正在院里纺线,只听村西忽起哭喊刺叫声!两人惊惧,忙站起四处张望。
随后见娘扛着锄头慌慌张张急跑进家,鞋都跑掉一个,光着脚急着关门,但门怎么都对不上,干脆放弃了。
拉着自己和妹妹,左右犹豫一下,就一头扎进灶房,用柴火挡了,紧抱着自己,声音颤抖道:“有山贼,你们别出声!”
此时正是七月天,范大杏又热又闷,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
但被娘死死抱着,耳听村外越来越近的村民哭喊乱叫,还有山贼哈哈的淫笑声。空气里血腥味若隐若无。
突然,灶房的门被推开。
范大杏明显感觉到娘身体在剧烈颤抖,她感受到这份巨大的恐惧,透过稻草缝隙依稀看到一个男人身影,更是怕的双泪直流,但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紧绷双嘴,仅能听到心脏怦怦直跳。
那人走近,伸手过来,身上的稻草被掀开,门外的强光照到眼睛,睁不开眼。
那身影赶忙退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范大杏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这山贼,竟然是一个少年!
看着不过比自己长三四岁,一副挺文气的模样,与手里的斧头极是不搭配。
范大杏看到这人的眼睛瞧着自己,一副炽热的眼神,让范大杏发自本能的害怕,双眼紧闭,极度的惊怕已让她有些恶心。
她实在忍不住,一口把早饭吐出来,“呕……”污渍流了一地,屋里满是馊酸味。
范大杏口鼻满是辛酸,难受的要死,只听娘一个劲的求饶:“好汉,饶命啊好汉。”
随后又听到有人推门,这少年极度烦躁,骂道:“滚,老子忙着呢!”
听到门外的人骂了一声,逐渐走远。也许是这屋子的味道,不知怎的,这少年看向自己三人,眼神清澈起来。
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双手把本捂在心头,闭上双眼,嘴里喃喃道:“保家卫民。”
随后,见他对着自己打不要出声的手势。随后从本上扯下一张纸,又从土灶下扒拉出一个未烧完的柴头,堵住灶门,蹲地在纸上画画写写。
写完后,对折再对折,弯腰探身看附近无人,小声对娘道:“大娘,一会我会护着你们,把你们带到村南,你们顺着大路一直往南跑,跑到一个叫宋陵的村子,那里会有农会保护你们,你把这个亲手交给周会长。”
只见这少年交待再三,把纸片交给娘。
范大杏心里生出劫后求生的希望。
见少年打开门出去了一会,又跑进来,双手多出一根家里的晾衣绳,紧张的也是哆嗦,对自己三人道:“你们忍一忍,需得把你们绑了,才能骗过他们。”
少年拉着绳子,带着范大杏三人,猫着腰,绕着各家院子间,边躲边跑。
眼看再转过一个院子,就跑到村南大路,却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三十多的山贼。
这山贼也被吓了一跳,仔细瞧了,一脸坏笑:“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啊,不如分给我一个,如何?”
范大杏看着那人恶心,两腿吓的发软,只见少年咽了咽唾沫,笑道:“那你后面毛大哥选哪个?”
山贼不疑,回头看,被少年一斧头砍向脖颈,这山贼惊恐,手指着少年倒下,血溅了少年一身。
少年带范大杏三人,跑出村二里多地,解开绳索,催促三人快走:“快跑,到宋陵,那里有人会救你们,找周会长!”
只见少年一溜烟又跑回了范兴村。
范大杏见娘拉着自己和妹妹,也不顾赤脚疼痛,疯狂往南跑。
一路上碰见几个同村的和许多邻村的,喊着也跟着一块跑。
娘的脚早已出血,一跑一个血足印。范大杏忙把自己的鞋脱了给娘穿。
两人正让来让去,只见从大路上南边跑来几队巡逻的兵,手持刀枪,足有三十人左右,把众多难民吓的四散逃开。
这队兵大声喊道:“乡亲们,别害怕,我们是保护村民的社兵,你们跟着我们走,有饭吃,有医看,能挣钱!”
众难民将信将疑,把社兵急的直跺脚:“乡亲们,你们到那才有活路,我们护着你们,别怕!顺着大路往南跑!”
社兵开始分散开来,为伤势严重,坐地上起不来的难民简单包扎,要么担着担架,要么搀扶着走。
范大杏三人正迟疑,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社兵跑过来,瞧着地上的血印,喊道:“大娘,来,我背着你!”
也不管同意不同意,这小伙力大,直接拉着屈大娘的胳膊往后背一搭,背着就跑。
范大杏姐妹只得跟上,看着这小伙背着娘,跑的满脸是汗,边跑边左右看,确认范大杏姐妹是否跟上来。
正和范大杏互视,小伙不好意思,嘿嘿傻笑。
范大杏一时竟有些呆,心头一暖,这世道上还有这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