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时的创伤疗法,都是先用烧酒淋洗,撒止血散,用洁净棉布包扎,定期更换,加以煎药内服。
周怀民拆开棉布,现在正月天寒,并未见有红肿感染的迹象。
也是他大意,之前一直忙着备战,开拓财源,但并没料到伤亡会来的这么快,毫无准备。
社兵伤亡,大多是外伤,轻一些的外伤,大多会自愈。但较严重的外伤,如不及时处理,感染溃烂,常常高烧不退,不治而亡。
受伤后第一时间进行伤口消毒,可以简单有效的减少感染死亡率。
这明末的医学,都是经验学。实践中观察到烧酒淋洗伤口,可减少溃烂。即认为烧酒可治溃烂,但并不追根文本,了解其所以然,所以没有再次蒸馏提纯的意识。
而且明末的蒸馏设备和技术也达不到,酒工都是受雇的贫农,能偷懒就偷懒,也没有学问和动力去改进。
且看年叔给众人包扎的手法,遵循的也是用洁净棉布,即干净的棉布。但其实并不洁净。
遂命元秀多点上油灯,食堂赶快烧开水放入新棉布蒸煮,吩咐年叔煎熬金银花汁液。
李升娘在院里已烧起火盆,支上小锅。
周怀民把烧酒倒入小锅,再次蒸馏。
平安堂里人裁棉布,找剪刀,又是取煤饼,抓药材。
张国栋疑问道:“社长,咱不是都已包扎,现在这般忙碌却是为何?”
“为了避免你们伤口感染,我需要把烧酒提纯,再次消毒处理。”周怀民蹲下盯着烧酒的温度。
年叔惊异道:“东家你还懂医术?”
“不懂,这烧酒,烧酒淋伤口,可治溃烂,对吗年叔?”
“正是。”
“然烧酒为何能治溃烂?”
“这……也许烧酒为水,疽疮为火,水火相克的原因。”年叔斟酌道。
“为何不淋黄酒,而淋烧酒?”
“也许是黄酒没有烧酒味烈,水性不足以克疽疮火毒。”
周怀民指着小铁锅道:“《说文》曰:蒸者,水沸之气,馏者,凉热之变。这烧刀法,我称其之为蒸馏。”
张国栋喜道:“这个词新鲜,这烧刀法制酒,可不就是蒸馏么。”
“黄酒乃酵醪压榨而成,烧酒乃酒醅蒸馏而成。烧酒比黄酒有效就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是酒醅优于酵醪,此为原料之区别,其二是蒸馏优于压榨,此为工艺之区别。”
年叔有所悟:“我等只知医术之言,烧酒淋污血可治疽疮,但并未深思这许多。”
“非也,以上只是推理所思,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想真正弄明白到底是原料之别,还是工艺之别,只需去实证。”
禹允贞听了,仿佛快要抓到了一丝头绪,但又不知是哪里,忙问道:“这实证又是如何个实证法?”
“通过实证对比,即可知是工艺之别,蒸馏过的烧酒,比烧酒更有效。”
张国栋问道:“你如何实证?”
“两人同患刀伤,一人抹酒醅,一人淋烧酒,即可知烧酒之效是因蒸馏之故。”
周怀民指着锅底已经冒出豆泡的小锅:“如果把这烧酒,再次蒸馏,是不是会更有效?能馏出酒之精华,谓之酒精。”
年叔听到,只拍大腿,立刻明悟,“嗨!是极,我正要如此说,我觉得一定有效!”
张国栋连连称赞:“酒精之名,妙啊。”
大嫂刘世芳心中暗道,“这二弟自从丧礼上昏倒,连着三日不言不语,四处闲逛,难道在后山之中有了奇遇?如今所言所行,竟然格外不同。”
“有没有效,还需实证。”周怀民看着绿豆大小的水泡已变为花生大小,立刻拨出煤饼。
酒精的沸点是七十五度,水的沸点是一百度。保持七十五度,用棉布收取蒸汽冷凝即可简单制取。
明末这烈酒,周怀民喝过,大概也就四五十度左右。再次蒸馏,大概能得六七十度,杀菌效果要好很多。
棉布把蒸馏后的酒精滴入陶罐,散发出更浓郁的酒香气。
禹廷璋嗅了嗅,赞道:“这酒精不仅更烈,还更纯。”
“国栋,你来做实证之人。”周怀民用煮过已烘干的小片棉布,蘸取酒精,走向张国栋。
张国栋坐在椅子上喜笑:“若如此,我乃这酒精实证第一人也。”
周怀民喊道:“元秀,来瞧仔细。”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周怀民在张国栋面前蹲下,捋起张国栋长衫。
允贞等女子慌忙扭头。
只斜看到周怀民用棉布细心擦拭,又拿起年叔递来的金银花煎熬汤淋洗,随后用蒸煮烤干的白棉布轻轻包扎。
张国栋被酒精蛰的疼痛难忍,但看众男女皆在盯着他,只得咬舌忍住。
“元秀妹子,你按照我刚才演示之法,给其他社兵清理创口包扎。”周怀民吩咐道。
张元秀不可置信:“我?”
“正是,这里有包扎所需之物。”
“东家,要不我来吧,我刚也看了。”年叔见状,赶忙拦下,毕竟男女有别。
“年叔,你年纪大了,以后都要你来做不成?”
周怀民道:“医者,父母之心。孔子曰仁,孟子曰义,救死扶伤,仁义之道也。孙真人《千金方》有训,男女之防,焉重于生死?”
年邦弼连连称道:“所言有理。”
张国栋看着元秀不情愿的样子,想到前些日自己搅黄泥之感,和声劝慰道:“小妹,东家的实证之道,就在于动手去做,只有动手去做,才有劳动成果。”
禹允贞刚才一直若有所感又游离不得的感觉,听到张国栋之言,恍然明悟。
她就一直感觉民哥仿佛心无阻碍,什么活都能下手干,有时搞的全身污渍恶臭,丝毫不顾及读书人的身份,别有一番气质,原来这就是他的实证之道。
心有触动,来到周家沟,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在劳动中可以感受到充实和愉悦。
而非在闺中的虚无和苦闷,于是看了爹爹一眼,横心向前一步,静声道:“民哥,我想试试。”
禹廷璋不可置信看向女儿,并不言语。
周怀民闻听一愣,他真的没想到:“用不用我再演示一下?”
“我先试试,你看哪里不对,再和我说。”说完,她红着脸走到一名社兵前,言道:“你坐下,我来给你包扎。”
这社兵一脸羞涩,只恨自己身上臭烘烘的,也许还有虱子都不一定,自己赶紧捋上袖子,把胳膊伸向允贞。
禹允贞只定眼看伤,不急不躁,心中回想周怀民所演示的包扎步骤,一步一步处理包扎完毕,帮社兵轻轻捋下袖子盖好,回头望向周怀民,确认如何。
周怀民走上前,笑道:“允贞,你处理的很好啊,我替他们谢谢你。”
允贞见周怀民如此,心中欢喜道:“社兵也是为了保护我等妇孺而伤,真的不用谢,那我继续包扎。”
元秀见有女子做出榜样,自己也并无不可,忙上前道:“民哥,我也一起包扎。”
周怀民拱手道:“多谢元秀。”
待伤兵包扎后,各自都回房睡去。
一夜安睡,周怀民次日一大早就来到仓窑,激动的问年叔,“怎么样,昨夜收获多少?盘点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