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兵部尚书兼内阁成员的宋应昌心里咯噔一下,暗说遭了。
他是嘉靖四十三的进士,为官几十载。对万历皇帝非常的了解。皇帝此刻说出这样的话,表面上是对求情官员的批评,实际上却是对萧如薰的不满。
宋应昌原本也只是说萧如薰纳妾的事有前例,根本不算事。既然有人弹劾,自己作为阁臣,萧如薰又不在,有义务为萧如薰说句话而已,可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文武百官支持。
宋应昌年纪大了,这些年在山东,辽东等地为官几十年,身体早就大不如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咳!”
宋应昌回头看了看求情的官员,或许有一部分勋贵是真心为了萧如薰求情,但是,多年的为官经验告诉他,绝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文官这么好心。
要知道,山西土地归皇庄的土改制度,将来一定会全国实行的。朝堂上的这些大员们,那个不是手握大量的土地资源,绝对不可能帮助萧如薰说话的。
可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这朝廷刚安定几天又要……
宋应昌顿时累了,作为内阁成员,居然一点预兆都没有发现,这也太诡异了!
“赵志皋吗?不对,他已经位极人臣,没有必要这么做!”
“王家坪?不对,没了萧如薰,这个财神爷什么都不是,就算自己会去陷害萧如薰,他都不会!”
“梅国桢?不可能,萧如薰倒台,他和自己也会跟着倒台!”
“石星?……”
宋应昌正在分析时,大理寺卿陈于陛巍巍地出列。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须发皆白,走路时已需要身旁的小太监搀扶:\"启禀皇上,播州之乱已平,各部将领还等着封赏呢?\"
宋应昌顿时感觉天塌了!这时候居然提封赏的事?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龙椅扶手,节奏缓慢而规律。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像是催命的更鼓。
兵部尚书石星见皇帝不答,连忙补充道:\"萧如薰平定边乱,宁夏之役坚守平虏城……播州之战阵斩杨应龙。萧国公又立如此大功,若不重赏,恐寒将士之心。\"
\"哦?\"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依卿等之见,该如何封赏?\"
宋应昌听到这句话后,心中猛地一震,他的目光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地落在了石星的身上。
石星,这个平日里给人感觉温和善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此刻竟然成为了倒萧的始作俑者!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宋应昌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石星,仿佛要透过他那看似憨厚的外表,看清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语声。姚文蔚知道时机已到,深吸一口气,大步出列跪拜:\"臣都察院御史姚文蔚有本奏!\"
皇帝抬了抬眼皮,目光如刀:\"讲。\"
\"萧如薰功在社稷,非寻常封赏可酬。\"姚文蔚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臣斗胆建议——封王!\"
\"封王\"二字一出,乾清宫内顿时炸开了锅。文官们交头接耳,武将们面面相觑。大明自立国以来,除了开国功臣和皇室宗亲,从未有过活着的异姓王。
皇帝的手指突然停在了扶手上,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姚爱卿,可知我朝祖制?\"
姚文蔚额头触地:\"臣知罪。然萧如薰之功,实非寻常。若不破格封赏,何以彰显皇恩浩荡?\"
\"荒谬!\"礼部尚书梅国桢立刻出列反对,他年过六旬,面容严肃,是朝中有名的礼法之士,\"异姓不得封王,此乃太祖铁律!姚御史此言,有违祖制!\"
梅国桢也意识到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他心中暗叫不好,看来是有人蓄意要将萧如薰置于死地啊!连忙出来阻止封王这件事!
石星做为内阁成员,居然没有商议就敢提出此事……
就在今天,刚刚有人弹劾了萧如薰,紧接着文武百官纷纷求情,然而,这还不算完,紧接着竟然又有人上奏请求皇帝封萧如薰为王!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梅国桢心里很清楚,就算皇帝的心胸再宽广,也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弹劾和封王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显得太过突兀和矛盾。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如果萧如薰真的被封为王,那么他将彻底失去做事的权力。要知道,封王之后,萧如薰就只能被闲置在一旁,无法再领兵打仗,更无法施展他的才华和抱负。
梅国桢转头看了一眼石星,心中不禁感叹,这封王的一招实在是太狠毒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皇帝都会对萧如薰心生忌惮,这无疑是给萧如薰的仕途埋下了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
皇帝没有理会梅国桢,而是盯着姚文蔚,声音很冷:\"姚爱卿,萧如薰可知你为他请封王爵?\"
姚文蔚心中一凛——皇帝这是在怀疑他与萧如薰勾结。他连忙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臣与萧将军在宁夏平叛时见过一面而已,并无交情,此议纯出公心。\"
皇帝冷笑一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内群臣:\"诸卿以为如何?\"
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姚文蔚伏在地上,能感觉到汗水顺着背脊流下,浸透了中衣。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险——表面是为萧如薰请功,实则是要激起皇帝对武将的猜忌。
\"臣以为不妥。\"兵科给事中孙玮终于打破沉默,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说话时眼睛不敢直视皇帝,\"萧如薰虽有功,然封王太过。可加封太子少保,赐金银田宅足矣。\"
\"臣附议。\"都察院左都御史温纯道,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臣,说话慢条斯理,\"异姓封王,恐开不良先例。\"
武将队列中,几位都督交换着眼色。他们既希望同僚得到封赏,又明白封王意味着什么——那将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皇帝的目光落在内阁首辅赵志皋身上:\"赵卿以为如何?\"
赵志皋颤巍巍地再次出列:\"老臣以为...萧如薰之功,确非寻常。然封王之事,关系国体,需慎重...\"
\"陛下!\"户部尚书王家坪突然高声打断,他今年刚刚六十,做为大明第一喷子,声音洪亮,\"萧如薰忠心耿耿,绝无非分之想。姚御史此议,实乃陷萧将军于不义!\"
姚文蔚心中暗笑——果然沉不住气了。作为举荐萧如薰的人,王家坪必须站出来说几句。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王爱卿此言差矣。姚御史不过是为国举贤,何来陷害之说?\"
王家坪脸色一变,他看出来了,皇帝变了,此时多说无益,只得跪倒:\"臣失言。\"
皇帝缓缓起身,走下丹墀。百官立刻屏息凝神,连衣袍摩擦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
\"诸卿可知道,\"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朕昨夜做了一个梦。\"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说起梦境。
\"朕梦见紫禁城外,有猛虎徘徊。\"皇帝踱步到武将队列前,目光在几位都督脸上逡巡,\"那虎不伤人,只是静静望着宫墙。朕问它为何不走,它说——'爪牙已钝,无处可去'。\"
殿内鸦雀无声。姚文蔚心跳如鼓——皇帝这是在借梦喻人!
皇帝突然转身,直视姚文蔚:\"姚爱卿,你说这梦是何征兆?\"
姚文蔚额头渗出冷汗:\"臣...臣愚钝...\"
皇帝冷哼一声,重新走上丹墀:\"诸卿今日为萧如薰请功,朕心甚慰。然...\"他话锋一转,\"边将权重,非朝廷之福。萧国公辛苦多年,也该歇一歇了。\"
赵志皋大惊,白胡子都颤抖起来:\"陛下之意是...\"
\"拟旨,\"皇帝声音冰冷如铁,\"召萧如薰入京述职。贵州的事,暂由江东之全权处理!退朝!\"
朝会结束后,百官退出乾清宫。姚文蔚走在最后,听到前面几位武将低声议论:
\"皇上这是要夺萧将军兵权啊...\"
\"功高震主,自古皆然...\"
\"嘘,慎言!\"
姚文蔚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的计策成功了——表面请封王爵,实则是让皇帝看到萧如薰在朝中的影响力。一个能让满朝文武为其请命的边将,怎能不让皇帝猜忌?
\"姚兄好手段。\"王士性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低声道,\"这一招'请封王爵',比直接弹劾厉害百倍。\"
姚文蔚摇摇头,故作严肃:\"王兄慎言。我本心确是为国举贤。\"
王士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二人走到午门外,忽见一队锦衣卫疾驰而过,方向正是通政司。
\"看来皇上要查萧如薰的奏章往来了。\"王士性低声道。
姚文蔚点点头。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皇帝既已起疑,必会深究萧如薰的一切。而他姚文蔚,只需静观其变,适时再添一把火。
抬头望去,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在这权力的中心,一场针对边将的清洗,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