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再遇到那群少年,陈意晚多选在下午毒雾起的时候出莲花台,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到不了莲花台,明明莲花台是要比恶狗岭安全一万倍的地方。
她今天出来的稍晚一些,抱抱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许是想着扑杀几只野狗打打牙祭,翻了四五个孤坟,也没瞅着一只,免不了有些焦躁。
陈意晚安抚道:“如果实在没有,等回去给你拿牛肉干吃。”
话音刚落,便看到抱抱“嗷呜”一声扑了出去,雾太大,陈意晚担心抱抱吃了亏,赶紧追了过去。恍惚中,看到抱抱扑到了一个硕大的身躯上,很明显,不是野狗。
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此人就是她噩梦的源头,那个没有下半身的恐怖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死在了这里。
她倚在一块石碑上,脸上原本盖着的一顶草帽,被抱抱给扑了下来。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她悲戚绝望的神情不同,此时她的表情却从容的很。
陈意晚颤抖着手上前试了试她的呼吸,死了。
其实,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和当初的丁十三一般,灰扑扑的。
直觉告诉她,她是来找自己的。
可是,她终究没爬到莲花台。陈意晚看着她已经被磨没了皮的手掌,心底漾起一阵悲凉。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女人,为了一个未知的使命,艰难地爬行着,终于,她力竭了,在临死之前,用自己仅剩下的体力,把一顶草帽盖在了自己脸上。
她努力地让自己妥善地处理好自己跟这个世界最后的关系。
陈意晚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咒骂道:“妈的,又特么来道德绑架我!”
她跺了跺脚,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休想,我告诉你,休想!”
掀了一个棺材板,陈意晚抱起那个女人,扔了进去,盖上棺材板的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不晓得她有没有人祭祀。如果没有,一年后,陈意晚愿意来这里,读一读她的生平,了解一下她的悲戚。
盖上棺材盖,陈意晚还是没忍住,为她默哀了一分钟。
心不在焉地边往莲花台的方向走,边翻着棺材,倒是给抱抱惊出了几只老弱病残狗。
天渐渐黑了,月亮开升起来,毒雾已经浓到极致。
虽然她路痴没方向感,且生性有些迟钝。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最近这段时间,毒雾开始弥漫的时间越来越早,也越来越浓。
她不会中毒,但是视线明显会受阻,陈意晚走得踉踉跄跄,最后还是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一具软软的身体。
摸出火折子一照,陈意晚不由得又倒吸一口凉气。
夜叉姬!神木林的夜叉姬!
她应该是和那个只有上半身的女人一起来的,可能身体稍微好一点,坚持到了恶狗岭的深处,最终被毒雾吞噬了。
伸出手一摸,还有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她拖回莲花台。
今天陈意晚的运气不太好,兜兜转转地竟迷了路,走到她几乎没了耐力也没了耐心时,夜叉姬醒了。
“小美。”夜叉姬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
陈意晚“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跟她交流。
丫鬟?还是恩人?
“救,救夏夜。”
陈意晚站住脚,扶着夜叉姬坐下,为了防止她中毒过深,脱了外衫为她掩住口鼻。
“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就别想着……”陈意晚愣住,“夏夜?你说夏夜?他没死?”
夜叉姬点了点头,她已经虚弱地几乎说不出来话了,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继续道。
“云晏联合云殊,圈禁了云凌。”
陈意晚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明白了什么意思。本来说要回云家抢老二家主之位并救出老三的小书生,竟然联合老二,害了老三?
这不太对劲。
“他或许有自己的想法。”陈意晚喃喃道。
夜叉姬让自己坐得更直一点,“云凌能有什么想法,他自小在望乡台长大,心思单纯得。”
“我说的不是……”不是云凌。
陈意晚将下半句话咽了下去。没人知道小书生就是云晏。
“人各有命……”陈意晚淡淡道,就比如从来不会在恶狗岭迷路的她,拖着夜叉姬,竟然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夜叉姬听出陈意晚的拒绝之意,急忙道:“你,你不能不救。当初为了帮你,夏家和叶家几乎灭门,我们叶家家主甚至被诅咒,生生世世只能是半身人。”
陈意晚想到刚被自己安葬的女人,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叶和衣。”
“我是个女魔头,不敬天道,不重人伦,知恩图报更不在我心里。”陈意晚淡淡道。“引我入神木林的是叶和衣,想要我命的是夏夜。我为了你们,拼过一次命了。恩怨两清了。”
夜叉姬挣扎着跪下去求,被陈意晚死死摁住。“对不起,我一个人已经活得很难了,负担不起再多人的生死了。”
夜叉姬眼里的光,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久到陈意晚几乎以为她已经死掉了,都想要试探她鼻息的时候,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惨笑道。
“是我们自己作孽,左右摇摆,活该有此一劫。”夜叉姬突然抓住陈意晚的衣襟,“姬潇月,如果你是我们,你会怎么选择?”
陈意晚没有作声。她心里想的是,做自己想做的,承担该承担的。
可是,面对此刻绝望的夜叉姬,她说不出口。
陈家作为那个世界的望族,陈意晚从小在生活上没有吃苦,父母也很疼爱她,但其他方面,尤其是家族上的事情,她的想法是不被重视的。
因为幼稚可笑。
她从小被教的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被灌输的想法就是,选择允许不如选择原谅。
很可惜,她没学会,遵守规则于她,重于创造规则。
如今,她还活着,得庆幸于,识趣。
夜叉姬无声地笑了笑,终于闭上了眼睛。
陈意晚呆呆地坐在地上,直到夜叉姬彻底凉透了,才挑了个精致点的棺材,将她放了进去。
这天夜里,她没有回到莲花台,替夜叉姬守了一夜,直到天际露出鱼肚白,太阳慢慢升起,她才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往回走。
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