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口填炉火的旁边,尖尖细细地刻着一串又一串的英文字母。
cYw,cYw,cYw,cYw……
陈意晚,陈意晚,陈意晚,陈意晚……
密密麻麻,层层堆叠。
陈意晚飞快地跑回外厅,餐桌正中央明晃晃地摆着一只烤的焦香的烧鸡。
“这只鸡……”陈意晚的指尖都在颤抖。
小书生体贴地为她掰下一只鸡腿,递给她。“今天刚杀的,我不太会杀,可能弄疼他了,挣扎得厉害。”
小书生说完,还向陈意晚展示他手上被鸡爪子挠的几道血印子。
陈意晚看着小书生递过来的鸡腿,哭笑不得。
“对不起,我实在没胃口。”
小书生放下鸡腿,竟然也道歉:“对不起,从前我女朋友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大吃一顿,就会没事了,我以为你们女孩子都这样。”
“羡慕你女朋友,无忧无虑的,没什么心事。”陈意晚站起身,向他道别。“我要走了。”
小书生从怀里掏出一柄银簪。“送给你,我读书不多,本想起个文雅点的名字,想破了头也想不出。”
陈意晚想到丁十三送给自己的蝴蝶银簪,本能地摸了摸自己半干的长发,她还没来得打理,就这么随意得披散着。
蝴蝶银簪不翼而飞。
陈意晚回想了一下,刚才洗澡的时候好像就不在了,一时间便有些慌。
小书生把手中的银簪又往前送了送,见陈意晚心不在此,便开始动手展示,发簪的一头挂着长长的流苏,微微摇晃。
“如果遇到危险,你可以直接拔出来,当短剑用。”小书生说完将发簪一端拔了出来。
这银簪精巧细致,不管是流苏上挂的小如意还是缀的花瓣,都逼真至极。
这不是一个小书生可以买得起的东西。
陈意晚险些忘记了,他是云家嫡长子云晏。
“我用不到。”不管是躲回莲花台还是杀回神木林,这么精巧的物件,她都不需要。
云晏惨惨地笑了笑,忽然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件。
丁十三送给陈意晚的那枚蝴蝶银簪,跟剑簪对比,更是灰扑扑的丑得辣眼。
陈意晚的心,不由得一紧。
云晏把两只簪放在一起,递给她。“我真的没办法再救你了,所以恳求你能收下。”
他的话里,生离死别的味道太浓,熏得陈意晚想流泪。
陈意晚接过两枚簪子,看了看桌上的烤鸡,又看了看云晏摆在餐桌上的长剑。“借你长剑一用。”
云晏明显有些紧张。“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救人。”
“救人?”
“是啊,神木林里,那么多人在求救,我没办法,听到了那么多的哀鸣,却无动于衷。”死便死了,这人来人往的世间,她来过一次,知足了。
在这一场乏善可陈的梦里,她要去救,曾点亮她的每一个人。
而且,她不仅要救他们,也要让他们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如果染花巷没了,那她就用云家人的骨灰,重打地基,为他们建一片新的天地出来。
陈意晚悔恨自己这个决定,下得有点晚。
陈意晚在二人之间,虚虚地画了一条线,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我去地狱,你回人间,从此互不亏欠,两不相见。”
最后,陈意晚一手拎酒壶,一手拎长剑,潇潇洒洒地出了面店。
染花巷的夜,一如夏夜掩护自己逃离的那次一样,空旷荒凉萧瑟。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湿漉漉的,不知是露还是水。
陈意晚边喝酒边往神木林的方向走去,头上一左一右插着两枚银簪,比夜叉姬的满头珠翠还碍眼。
陈意晚刚给它们起好了名字,一名杀戮,一名超度。
走着走着,陈意晚开始唱起了歌。
烈酒一口入喉,敬往事他不可留。
三餐不过斗米,何事向梦里求。
只愿一醉方休,再笑谈那爱与愁。
逍遥梦里逍遥游,劝君莫烦忧。
唱得洒脱豪迈,一时兴起,杀了跟踪她的几名云家铁甲卫。
待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云家的铁甲卫便也不再躲躲闪闪,前赴后继地向她冲杀而来。
今夜的月,真圆。
陈意晚感觉自己血气翻涌,每一滴血液似乎都想冲出体外,搅个天翻地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无师自通这许多的武功。
她一路走,一路杀,待走到神木林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外时,浑身浴血,似披了一件红衣。
神木林的大厅内,空空荡荡,两个时辰之前,这里还簇拥着看客,每个人都怀揣着巨大的悲愤和无奈,在这里尽情地狂欢着。
云家铁甲卫和神木林居民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陈意晚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丁十三的遗体,他半边身体已经被踩踏成了一堆血泥,一只手掌也断了,深深地陷进了被血水浸透的厚实地毯中。
云家铁甲卫已经集齐了,齐刷刷地把她围在中间。
意外就像盛夏的大雨,总在陈意晚还没来得及撑开雨伞,便扑面而来。
出车祸如是,来到这个世界如是,遇到云凌,丁十三也如是。
至于小书生云晏,心生怜悯是他,袖手旁观也是他,他或许,是比自己更矛盾的综合体吧。
他想回去,拥抱自己的女孩。
他又不忍见死不救,一次次出手,又一次次放手。
“云凌呢?”陈意晚扬起手中的剑,问道。
没人回答他。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牢记着反派死于话多的铁律,缄默不语,满眼闪烁着想要杀死她的渴望。
陈意晚叹了一口气,率先动手。
每一位杀手都身经百战,都忍受过残忍的训练,身上各种伤疤多的几乎快摞成鳞片。他们都毫无畏惧,同伴倒下了,他们就继续冲杀,然后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陈意晚并不手软,月光下,云晏的长剑刺穿一个又一个的喉咙,心脏……
人体骨骼把剑磨得越来越锋利,越来越闪亮,陈意晚甚至觉得有些晃眼睛,然后她才发现,天亮了。
月亮只留下一抹残影,在丁十三养的那只大公鸡的鸣叫中,倏忽之间,消失不见了。
陈意晚的力气,也在倏忽之间,消失了。
她厮杀了一夜,早就超出了正常的人体极限,云家的铁甲卫也仅剩三名,跟她一样,累得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
陈意晚冲出包围圈,跑到后院的井边,等铁甲卫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喝了好几口凉水。缓了口气,抱着丁十三的大公鸡就往外跑。她有点路痴,但总觉得,往前跑总没错的。
出了门,发现云凌一直在门外接应,见她出来,把她往背上一甩,拔腿就跑。陈意晚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耳边的气息格外熟悉又有安全感。
大头朝下,气血下涌,陈意晚被如此颠簸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没了知觉,也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