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拳馆时,暴雨已经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檐上,发出密集的鼓点般的声响。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将外面的霓虹灯光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雷子和大头拖着疲惫的身子径直回了房间,木制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坐在茶桌前,紫砂壶里的铁观音已经凉透,茶汤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的缺口,那是上周大头失手摔出来的。
王兵蹲在拳馆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单薄。他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烟雾刚升起就被雨水打散。
我推开通往拳馆外的玻璃门,潮湿的冷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
抬头望去,漆黑的夜空像被撕开无数裂口,雨水倾泻而下,仿佛老天爷在宣泄某种无法言说的悲怆。
积水已经漫过脚踝,冰凉的雨水渗进作战靴里,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兵哥。”我在他身旁蹲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管。
我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最后一支烟已经被压得有些变形。
打火机在潮湿的空气中打了三次才点燃,烟草燃烧的嘶嘶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我们是不是有点......太激进了?”烟雾从唇间溢出,很快消散在雨夜里。
王兵深深吸了一口烟,火星瞬间烧掉半截烟身。
他转过头来看我时,我注意到他眼白上布满血丝,下眼睑泛着不健康的青黑色。
“阿杰,连你也觉得我激进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可我他妈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石阶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我看着他颤抖的手指,那双手曾经在擂台上所向披靡,现在却连烟都夹不稳。
“兵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王兵突然掐灭烟头,火星在积水中发出\"嗤\"的一声哀鸣。他吐出的烟雾在雨中形成一团扭曲的鬼影。
“老陈告诉我,”王兵的喉结上下滚动,“那天我们从神龙娱乐城回来,有十来个刀手摸进了拳馆。”
我的后背突然窜上一股寒意。那天我睡得像死猪一样,连梦都没做一个。后来才知道,是老陈半夜把王兵从床上拽起来的。
“王兵!你他妈醒醒!”老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王兵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站在床前的老陈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他闻到了血腥味。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老陈的右臂上。深色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他的厨师服被划开一道口子,边缘还冒着热气。
“老陈你......”
“我老头子就这一个徒弟。”老陈的声音比他的脸色还要冷,“你要找死我不管,别拖着大头陪葬。”
王兵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他掀开被子时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怎么回事?”
“十二个刀手,清一色的开山刀。”老陈用没受伤的手比划了一下,“招招冲着要害来。要不是被我遇见,你们现在已经在阎王殿排队了。”
王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光着脚跳下床,从衣柜暗格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金属卡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陈,”他的声音在发抖,“我王兵这辈子没求过人。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买我们四条命。”
老陈接过卡时,王兵注意到他虎口处有道陈年伤疤,那是二十年前江湖纷争留下的纪念。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老陈把卡塞进袖口,“怕只怕,我能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王兵站在窗前,看着老陈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像个陌生的孤魂野鬼。
“那天要不是老陈......”王兵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苦笑着摇头,又点起一支烟,“咱们哥几个现在应该已经在奈何桥上喝汤了。”
远处的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了他眼角的湿润。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雨势渐小,屋檐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断续的节奏。
我望着积水里破碎的霓虹倒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我真没想到...”手指无意识地把烟头捻得粉碎,“大何兄弟真会和我们四个学生仔过不去,还对我们下死手。”
后怕像条毒蛇,顺着脊梁慢慢往上爬。那天晚上我居然睡得那么死,连刀光都没看见。要是老陈没发现...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胃部就一阵痉挛,嘴里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
“所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王兵抽着烟,顺着我的话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必须立棍!”他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吓人,“我们需要有足够和大何兄弟抗衡的实力,让大何兄弟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我终于明白了。水牛的位置对王兵而言不是肥肉,而是保命的铠甲。
远处传来醉汉的嚎叫,混着KtV飘来的伴奏,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王兵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烟盒,发现已经空了,烦躁地捏成一团。
“操!”他骂了句脏话,“要是跟个靠谱的老大...”话没说完就卡在喉咙里。
我们都见过水牛在包间里吸得神志不清的样子,那家伙瘫在沙发上的模样,活像条搁浅的鲸鱼。
我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兵哥,放心啦,我在一中门口的算命摊,给我们几个算过,算命的说我们是‘天公命’,能活九十九呢!”这话其实是我现编的。
哪有什么算命摊,只有校门口卖盗版黄碟的老头,整天捧着本《周易》装模作样。
王兵猛地转头,湿漉漉的刘海甩出水珠:“你还信这个?”他嘴角抽搐着,像是在憋笑。
“宁可信其有嘛。”我从兜里摸出枚磨得发亮的硬币,“你看,我这可是算命先生来过光的。”
其实就是我买碟子的时候,老板找给我的一块钱。
王兵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雨后的巷子里格外清亮。
“没错!老子就是天公命!”他一把揽住我的脖子,带着烟味的呼吸喷在我耳畔,“水牛嗑药是不争的事实,连水牛那几个手下也是药罐子,连老天都在帮我们,水牛倒台后,除了我们,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接下水牛的堂口。”
夜风吹散乌云,月光像探照灯似的突然照下来。我看见他眼里跳动的火光,那是不甘心被命运摆布的倔强。
“水牛那瘾君子...”我压低声音,仿佛隔墙有耳,“再说了,兵哥,我们帮龙王拿下了八中,也算避免了一场没必要的战争,立了这种功劳,也该领个堂口主的位置坐坐了。”
王兵眯起眼睛,月光在他脸上投下锋利的阴影。
“快了。”王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匹嗅到血腥味的狼,“属于我们的时代...就快来了。”
巷子深处传来野猫厮打的声音,尖锐得像刀片刮过玻璃。
但我们俩谁都没动,任凭月光把两个年轻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柄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