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县的蝉鸣在正午的阳光下炸响时,张天奇正翘着腿躺在茶铺竹椅上,用折扇敲着肚皮打盹。忽然,门口传来马蹄声,他眯起眼,看见一身青衫的苏清月翻身下马,斗笠边缘露出的鬓角上,别着枚精致的银簪——那是他去年送她的蜜饯钱换的。
“苏幕僚到!”春桃的喊声惊醒了打盹的衙役,王二虎揉着眼睛嘀咕:“啥幕僚?比县太爷还胖吗?”
“王二虎!”张天奇拍着椅子扶手坐起,“再胡说八道,本县让你去粮仓扛米!”他转头看向苏清月,故意提高声音,“苏幕僚!过来给本县捶腿!”
苏清月咬牙,缓步走近,袖口下的指尖恨不得掐进他肚皮。张天奇却冲她眨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紧张,本县早跟刘三说你是远方表妹。”
“表哥?”刘三从账房探出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大人何时多了个这么俊的表妹?”
“远房!”张天奇瞪眼,“没听说过‘远房表妹赛天仙’?”他忽然哎哟一声,“腿麻了,苏幕僚,用力捶!”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内力,重重砸在他腿上。张天奇闷哼一声,肥脸瞬间涨红——这哪是捶腿,分明是用降龙十八掌!
“舒服吗?”苏清月挑眉,指尖又碾了碾他小腿的穴位。
“舒...舒服...”张天奇咧着嘴笑,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淌,“表妹这手法,比万花楼的小翠还厉害。”
“大人!”刘三抱着账本过来,“城西李寡妇状告王屠夫强占菜地,该升堂了。”
“走!”张天奇起身时故意踉跄,手搭在苏清月肩上,“表妹,跟本县去审案,长长见识。”
公堂上,李寡妇哭哭啼啼跪在堂下,王屠夫攥着杀猪刀直喊冤枉。张天奇晃着惊堂木,忽然转头问苏清月:“苏幕僚,你说这案子怎么判?”
苏清月刚要开口,他突然拍桌:“听你的!表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人,”刘三嘀咕,“哪有表哥让表妹捶腿的?”
“你懂什么!”张天奇瞪眼,“这叫‘兄妹情深’!”
苏清月憋笑憋到内伤,上前两步,指尖划过供桌:“李寡妇,你说王屠夫强占菜地,可有证据?”
“有!”李寡妇举起半块带血的砖头,“这是他砸我家墙的!”
“血?”苏清月挑眉,“王屠夫,你用砖头砸人?”
“冤枉啊!”王屠夫急得直跺脚,“那是猪血!俺杀猪时溅上去的!”
张天奇凑近砖头闻了闻,忽然咧嘴笑了:“还真是猪血!李寡妇,你这是诬告!”
“我...”李寡妇脸色煞白,“我只是想让大人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可以,但不能撒谎。”苏清月转身看向张天奇,“依我看,罚李寡妇帮王屠夫打扫肉铺三天,以示惩戒。”
“好!”张天奇拍案,“就按表妹说的办!王屠夫,你要是敢欺负李寡妇,本县让你天天喝素粥!”
“不敢不敢!”王屠夫忙不迭点头,偷偷冲苏清月竖大拇指,“苏幕僚断案如神!”
退堂后,刘三凑到张天奇耳边:“大人,你这表妹...断案比你还利索。”
“那是自然!”张天奇晃着折扇,“本县的表妹,能差吗?”他忽然压低声音,“对了,晚上准备两桌酒席,给表妹接风。”
“两桌?”刘三傻眼,“大人,您表妹看着挺瘦的...”
“你懂什么!”张天奇挑眉,“表妹食量大,一顿能吃三碗米饭!”
夜幕降临时,县衙后堂摆起酒席,月光透过窗纸,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清月卸去男装,换回女儿装,水红裙衫衬得她脸色柔和,比日间的幕僚装扮多了几分温婉。
“尝尝这个。”张天奇夹起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本县特意让后厨加了蜜饯炖的。”
“油嘴滑舌。”苏清月挑眉,却在咬下肉块时,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辣味——这是他特意为她加的。
“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张天奇忽然正色,放下筷子。
“直到你完成赌约。”苏清月直视他眼底,“怎么?嫌我碍事?”
“当然不!”张天奇咧嘴笑,“有表妹帮忙,本县省心多了——不过...”他忽然凑近她,“晚上要不要去看萤火虫?这次保证不撒你一身。”
“傻子。”苏清月别过脸,却在看见他腰间的玉佩时,指尖微微发烫——那是她临走前送他的赌注,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像颗跳动的心。
“对了,”张天奇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新酿的‘驱蚊蜜饯’,你尝尝。”
“驱蚊?”苏清月挑眉,接过瓷瓶,“你又搞什么名堂?”
“白天看你被蚊子咬了。”张天奇挠头,“就用艾草和蜂蜜做了蜜饯,吃了蚊子不咬——不过可能有点苦。”
苏清月咬了一口,甜中带苦,却在咽下后,闻到身上淡淡的艾草香。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破庙,他用身躯为她挡风的温度,眼底泛起暖意。
“谢了。”她轻声说,“不过下次别乱搞偏方,若吃出问题...”
“吃出问题本县负责。”张天奇拍着肚皮,“反正本县这一身膘,够你榨油入药。”
苏清月轻笑出声,抬头望向窗外。月光如水,远处传来护商队的巡逻声,还有更夫的梆子响。她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饭粒,指尖在他衣领上停留片刻。
“早点睡。”她轻声说,“别总熬夜看账本。”
“知道了,老板娘。”张天奇咧嘴笑,“不过今晚可能睡不着——”他忽然压低声音,“一想到你在隔壁房间,本县就心跳如鼓。”
“登徒子!”苏清月跺脚,却在转身时,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摸着怀里的驱蚊蜜饯,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温柔,比任何珠宝都珍贵。
而她,终于不用再隐藏身份,不用再隔着斗笠看他——这次,她是苏幕僚,是他的表妹,是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完成赌约的人。
“张天奇,”她在心里轻声说,“这次,本宫要亲眼看着你,把清水县变成全天下最富足的地方。”
而有些话,或许不必急着说破。毕竟,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靠近,去慢慢了解,去慢慢兑现那个关于萤火虫和粮仓的约定。
毕竟,最好的告白,从来不是言语,而是并肩而立时,彼此眼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