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结束的,就像是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朔玉没吃红烧肉,只是嚼着嘴里没味儿的馒头坐在人堆儿里看着喧闹,也时不时的成为喧闹的一部分,这种时候会让他觉得就是现在死了也是值的。
只是再喧闹的都会回归于平静,越是盛大的喧闹结束的时候就显平静,好似烟花一样,剩下的只有一直存在每个人心里那点儿余热。
就在一个周围的一切再次变得像是水中月影的平静时刻,朔玉端着一碗锅底下最有滋味的红烧肉盖在米饭上,一个人默默地走着,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适合他自己去的地方。
大山被他哄去睡觉了,小孩子老是晚上到处乱跑睡觉会做噩梦的。
在这样的深夜里也就只有还在发着酒疯的醉汉还在半梦半醒的嚷嚷着说,你们都不行,都是一群完犊子货,然后转身倒头就呼呼大睡。
团长说,这是他的团,这样真好,活着还能睡着,睡着了第二天还能醒过来,然后永远这样继续下去,他说完了这句话就彻底步了刚才那个醉汉的后尘也倒了下去,也许是喝醉了睡着了,也许是晕倒了,朔玉只来得及把他放到了一个不会被醉汉踩一脚的土坡坡旁边就走了,
月光直直地照着树叶上的露水,朔玉仔细地辨认着脚下模糊不清的路,他不希望自己走错,给错了人,那样有人就会没有饭吃了。
“你在看吗?我们有了药,美国人的,青霉素,奎宁很多很多,有很多人都不用死了,都不会死了。”
“今天我们吃红烧肉,团长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份,你还没吃过吧老家伙?其实这是我做的最拿手的菜,以前做过的和这个比起来那真的都是狗屎,不是我吹啊,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我从来不骗人的,更不会骗你。”
“对了,你儿子没死,所以你去了那头可能找不见他,别着急,他会回家的,介蛤蟆你儿子,我也会送你回家的,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团聚,真好,不是吗?你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老头吗?烦啦说,你跟他说你是伤心死的,我才不信,你只是太累了,不想跟着我们继续晃荡了,所以去睡一觉了,是吧?”
“那个,我们又要去南天门了,还是团长带着我们去,美国人这次好像也要跟着我们一起,这一次我们有援助了,真好。”
“可我们没医生了,迷龙说谁也比不上我们兽医,瞧瞧,我可替代不了你哦~!但是我会带着药的,就像上次我跟你说过那样,我和老天是交换了名帖的兄弟,我去的话会让那些血涌上脑门的家伙少死几个,我真不是在编瞎话骗你,都是真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在这样的夜半林子里飘飘回荡着,
朔玉不知道老头能不能听见,他就当他能听见,如果在场的话有第二个人在一定会认为这场景相当的诡异,可是在林子走的只有端着温乎饭碗的半仙儿他自己,
就他一个人。
而这个半吊子神仙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他只有一双石头眼睛。
他到了他想来的地方,那枚并不怎么结实的木板还立在那里,风吹过的时候还晃悠的,朔玉走过去,顺手把那块板子往土里按了按,好让他不再倒下去。
他把那碗饭放到了坟包上,坐在墓碑旁边,夜晚空气泛着一丝冷意,远处吹来的的风拍打着他的身体,他靠着那块木板,就好像他之前他靠在兽医身上一样,老头身上特有的烟草混合着的泥土的味道,以及那份独特的温暖就藏在他的记忆里,此时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鼻子旁边,
夜静悄悄,远处传来夜间作息的鸟儿在扇乎着翅膀捕猎的声,以及猫头鹰的啼叫,
“郝西川~!陕西西安来的娃~~~!”
……
虞师的人一个个的冷着脸,开车在前头,炮灰团的混蛋们在后面开着他们浓烟滚滚的车慢悠悠地追着,一辆大卡车装下了所有好运的炮灰们,略微有些拥挤,但这是他们团唯一一辆运转完好的可以用来拉货的,昨天这辆车刚拉下来一头猪,被他们昨晚给吃了。
前头的余治绷着脸就好像昨天晚上喝了酒之后说来说去的家伙不是他,朔玉靠在烦啦的肩膀上,脑袋很疼,他在坟头边上睡了一晚上,山风吹的他脑袋疼,车上在他另一边是非要跟来的大山,不让她来就算是扒车也要跟上来,十个人都拽不动她一个,差点把他们团的车都给拽坏,
最后他们团长说,那就带上,不就是一个孩子吗?
朔玉只是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他不知道大山是不是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干什么,所以才会这样的紧跟他不放,但是他知道不管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和她这个十岁孩子没有一点儿关系。
也必须没有关系。
卡车晃晃悠悠地恨不得让朔玉把昨天晚上吃的那个馒头给晃出来,
他们团长倒是没和他们坐在一起,他在前头虞啸卿的车里,这两个人只要一见到面,那就是如胶似漆一般,亲密得不像个样子,只是照例虞大少板着脸比平时还要严肃个一百八十倍。
麦师傅和全民协助跟在他们卡车的后面,开着他们的那辆车前头挂着星条旗的吉普车,麦师傅的脸色并不好,眉间的皱纹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坐在车上的炮灰们恹恹地,大部分是因为昨天晚上忘了命的喝酒,比如迷龙蛇屁股不辣要麻之流,还有一小部分比如朔玉和他身边的烦啦是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的,所以没心情说话。
阿译昨天晚上没喝多少,他也许是想说什么的,可是喝完了酒,人还没走几步,舌头就已经大了,身体率先就倒了下去,是最先睡着了的,所以他现在的精神头还算很好。
“那个,我们要不唱支歌子啦?”
这就是他想了半天想出来的好主意,唱一支歌子用来鼓舞士气,阿译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的笨,模糊的猜到他们是要去干什么的,有些激动,并且希望其他人也可以像他一样激动起来。
只是他说完之后,久久地没有回音,朔玉看着坐在车尾处脸上带着些许尴尬的阿译,眨了眨眼睛,他知道阿译为什么兴奋,因为他能够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做他认为有意义的事了。
两百人,炮灰团出了一百零八个,包括死啦死啦在内,剩下的人数则由虞师的精锐补齐。
朔玉不知道这种时候要唱首什么歌子才应景,张开嘴,脑子出现什么就开始唱什么,刚好在他开口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瓣落到了他的鼻子上,他吹了一口气把那儿花瓣吹到了烦啦的头发上,然后开口,
“黄四娘家花花,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自在娇莺,自在娇莺,恰恰恰恰恰恰,恰恰啼~!”
朔玉唱得声音不算大,但是车上的家伙们都听见了,懒懒地看着他,并没有附和半仙儿的打算,就算是一贯最喜欢凑热闹的迷龙,也就只是把脑子转过来,嘴上咧着笑,看着半仙儿唱这首结巴歌。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总算是到地方了,说是军事基地看起来也不算,毕竟这个地方是一片临时被圈出来的“处女地”,什么东西都看着特别的简陋。
摆在地上的三两处军用帐篷,几个开口的物资箱子,和一些好像用来训练的靶子最重要的是虞师师部那些看他们不顺眼的家伙们大部分都在,
朔玉跳下车的时候,开始组织炮灰们列队站好,不能让师部的那些人看笑话不是,昨天同着猪一起装上车还有几箱子完好的衣服,今天要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穿上了,显得稍微精神些。
就是不辣他们几个穿上新衣服就好像是身上长了虱子一样浑身不得劲儿,老是乱动,衣服没一会儿就又变灰了,朔玉用眼神刮着他们,示意队伍里可不光是有他们,还有被补充进来凑够了两百人的虞师精锐们,想要他们那点可有可无的面子就老实点。
他们接下来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在这里做提前训练,朔玉的眼睛看到了不远处的埋在土层里的那个黑洞洞的大圆口,他知道就是那里了,
这个地方唯一的用处,在朔玉看来,就是让他们这群人学会如何在黑暗中不会疯掉,以及在黑暗里也可以迅速准确地听从命令开枪杀人。
不辣在小声嘀咕着为什么他们要和这帮家伙们混到一起呢,朔玉手里拿着布条子绑着他的关节处,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瞪了他一眼,用手里的布条子摔在他的脸上让他自己绑好,这让本来想开口的要麻闭上了嘴巴,一脸严肃的开始自己弄着布条子,
因为提前知道他们要来干什么,所以朔玉平时搜集的这些破布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阿译在另一头给炮灰们系着,虞师的精锐们不需要,他们的关节处早就提前帮好了毛皮之类的厚实的东西(也许是唐基贴心或者是虞大少的爱护),
等到朔玉终于弄完了自家的之后,回到了队伍里,用眼神向他们团长示意着都完事儿了,等待着虞大少开始讲话,照例来说,一般这种时候领导都是喜欢讲两句的。
一个飞舞的本子掉到了孟烦了的脚边,因为他们那边刚才还在嘀嘀咕咕,于是已经不瘸了的孟瘸子故意瘸大劲儿地走路,把那个本子又递到了死啦死啦面前,好让他接着砸人玩儿。
虞啸卿绷着一张脸,你也分不清他是想说话还是不想说话,只是脸上带着怎么也盖不住的嫌弃,也许是不想看见眼前这样胡乱的景象,但是又不得不看,
他刚一开口想说点什么,就被一声所有人都听得见师座给打断了,何书光顶着一脑门子的怨气过来站直,看着虞大少,中心思想就只有一个,
“我请求和我的兄弟们一起!”
何书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口中说的兄弟张立宪余治他们几个死党就在朔玉身后站着,
也许这件事虞师内部讨论过很多次,但是全部以何书光不准去而告一段落,这个带着眼睛的“乖宝宝”也知道要是现在去不上,以后那真的就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所以他来了。
虞啸卿不说话,只是先给了一个五百过去,何书光应声倒地,又赶紧立正站好,一脸不管你怎么打我我就是要去劲儿,
“我说过放你这样的雏去这样的仗,那就是在祸害你的同袍!”
“师座,我没有妄想领兵,我只是想做革命军中的马前卒。”
“不准!”
“我!您说过我该去战场上历练历练的!”
“但不是这样的战场!”
“可是连张立宪都能去,凭什么我不能!”
“他比你懂事。”虞啸卿的脸上有点无奈他是和死啦死啦那个找死的计划最清楚的同盟者,他深知那样的计划并不需要这样的一个“孩子”,所以不管是何书光今天吹出大天来,他都不准。
“他那都是装的,昨晚上他还因为一个女人哭了呢,他说那女人让他想家……”
何书光刚一说完就被虞大少又一个五百扇了了过去,滚了一地,朔玉倒是心里想着小醉,张立宪盯上小醉啦?臭不要脸。
死啦死啦就在虞啸卿的身后十分感同身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何书光走了,走之前用他的四个眼睛看着朔玉他们,
类似于不辣要麻,康丫蛇屁股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笑,看精锐们吃瘪是他们最开心的事情,只是这种笑在虞啸卿的眼神下很快地收敛起来,
虞啸卿继续在说,好像并没有被刚才的插曲所打断的意思,
“我这人不爱说那么多的废话,南瓜藤,红薯秧子跟大米煮成了一锅了,川军团的豪杰就是打拢了也凑不齐这场仗,我的人凑不凑都不习惯打这样的仗,现在你们一起,因为需要你们一起,所以希望你们取长补短,相互守望,尤其是我的人…想来最近的发生的事也让你们知道了,和我一样,你们的傲没有什么来头……”
“师座!”
他顶着一脸的鼻青脸肿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