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君子,谁能帮我葬了我公公!”
阿译拿着他的小布巾开始像一个营长的样子了,指挥着人把水弄上来,给大家排队倒着水,
这个时候上官戒慈,也就是站在这里抱着自己孩子的女人,声音突然大了一些,也许是想让更多人听见,
她是华侨,全家在缅甸做生意,碰上打仗,丈夫死了,公公逃难的时候也病死了,就剩下了她和她六岁的儿子雷宝儿,一个蛮可爱的小孩子,
“过路君子,有谁能帮我葬了我公公——!”
她突然变大的声音,引得在她旁边休息的这群溃兵把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当然也包括坠在队尾,终于赶了上来指挥推车的迷龙,
朔玉本来想趁着这个时机去偷偷拿的,然后他就看到迷龙脸上的表情,那种小心的,好像看到了某种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的神情,这样的神情朔玉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
绝望和苦涩在瞬间就消散了,他的眼睛又变得清澈愚蠢,只那么一眼朔玉就确信迷龙会帮这个女人的,他也就趁着迷龙的魂魄飘到那个女人身上的时候,赶紧往自己的包里装着罐头和饼干什么的,
而孟烦了他们这群家伙就互相躺着看着朔玉的“偷盗”行为,把嘴都闭得死死的,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那里面也有他们的一口,
迷龙眼睛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耳朵也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除了路旁站着的上官戒慈和雷宝儿,
这一年他三十八岁,他比烦啦团长都要大,他就这么以一种从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一种神情望着路边站着的那娘俩,
烦啦的眼睛一直都很好使,所以他在咽下嘴里罐头的时候,就发现了事情不正常,嘴角不正常的上翘着,喉咙里发出看好戏的声音,周围的人还有一些随声附和的家伙们,
朔玉立马转过身,和迷龙同仇敌忾,
“起什么哄啊你们?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知道不!”
朔玉想让他们别说废话,赶紧吃得了,然后颇有点作贼心虚的把自己的包往身后藏了藏,
其实他有点多此一举了,因为现在迷龙的心里眼里都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的眼睛告诉所有人他又变成了那个吃草的牛魔王,他找到了一个属于他的牛鼻环,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巴望着那里,就连生气也都透着一股黏乎劲儿,朔玉扭过头偷笑,然后转过来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想去看,就靠近点看,磨磨唧唧的,可不是咱们东北老爷们啊!”
后来朔玉听李连胜说起才知道,原来迷龙在二十七岁逃亡入关之前,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六岁的儿子,可是小鬼子不光一发大炮干掉了迷龙的祖坟,也让他没了老婆孩子,
那孩子跟雷宝儿一个年纪,朔玉私心认为那个年纪的小男孩长得都差不多,一样的天真,一样的让人头疼。
迷龙眨巴着眼睛看着朔玉,有点扭捏,脸上还带着一副哎呀,这不好吧的表情,那两条大长腿倒是很诚实的就过去了,
他身后的炮灰们例如不辣,兽医,康丫他们一脸发笑地看着这一幕,朔玉也在看着,这一幕可不常见呢,他本来就是很凑热闹的那种人,
雷宝儿也在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向他们走来的家伙,
一个没喝酒却像是喝了酒一样迷离的家伙,迷龙走到上官戒慈面前的时候,上官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没有看眼前这个人,
她的身上弥漫着一种悲伤,一种很平静的悲伤,
“你打哪儿来啊,难民啊你,你丈夫呢?”
说实话他的搭讪方式简直是让朔玉只想扶住自己的脑壳,这也证明了迷龙在一般情况下真的不是一个聪明的家伙,
“这,你儿子啊?”
他也许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于是想摸一下雷宝儿的脸,却被小孩儿给打走了手,
朔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扯着嗓子说,
“说正事呢,说正事呢!”
烦啦他们在看笑话,觉得迷龙肯定会吃瘪,但是朔玉不觉得,他好像记得迷龙和这个女人真的在一起了,
迷龙好像才如梦方醒一般,嘴里啊啊的说着对对对,
“那个,你,你能不能嫁给我?”朔玉觉得让你说正事,这也有点太直白了吧?
现在上官戒慈和迷龙对视,她也终于看清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为了她而停下来的来的男人,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停下来的,
“你能不能帮我葬了我公公?我公公生前给自己做了一个三寸厚的棺材,一把火全都烧光了,你给他做一个三寸厚的棺材,我可以嫁给你。”
上官戒慈的语气很平静的看着眼前脏兮兮的浑身看起来像“暴发户”男人,朔玉此时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一个看起来就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一个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永远和迷龙这样的男人没有交集的女人。
“我能啊,我太能了,但是你别听岔了,我说的是让你嫁给我!”
迷龙用用他那个黑手指头指着自己,他的眼里又开始浮现闪光,也许每个东北男人的心里都曾浮现过一个场景,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的老婆孩子“走了”十一年了,今天又回来了。
上官戒慈很冷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和其他兵痞没什么两样的男人,
“如果你能带我们回中国,给我们一个家,我可以。”
“那当然啦,我又不想娶一个外国娘们儿!”
“要是我死了,你也得把我儿子带回去,你答应我,我就嫁给你。”
“你,你就不死,我也带你儿子回去,就,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能带你们回去,就算是我死了,我身后这群瘪犊子玩意儿也能带你们回去!”
“好,我嫁给你。”
到了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不笑了,除了朔玉,因为大家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一个笑话在看,
可是谁也没想到,迷龙居然真的就在路边捡到了他的老婆孩子,孟烦了他们的表情从看好戏的嬉笑,变成了自怜的嫉妒,是的,就是嫉妒。
说不上来的嫉妒,因为他们知道即使他们回了禅达,他们也不可能拥有一个家,可是前一秒还和他们没什么两样的迷龙,以一种常人羡慕的速度拥有一个有老婆有孩子的家,
这怎么不让这群炮灰嫉妒呢?
迷龙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行动力嘴里喊着“有家伙事儿没有啊?有没有干活的家伙什啊!”
他扯掉他身上的项链长命锁什么的,钢笔,手表,甚至是他手上的大戒指,就好像一瞬间又活了起来,
前不久还被他当作宝贝的东西,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就像兽医说的那样,他攒的那些东西就好像是为了一口气都败掉,
朔玉把自己的长风剑递给他,长风砍树的话确实有点大材小用了,可是这不光光是为了砍树,更是为了迷龙,这个离家最远的东北老爷们的未来,所以朔玉小声地对长风说着委屈你了,一边把自己的剑塞到迷龙手里,
他用这几天攒的一切换了一堆供他使用的砍树工具,
朔玉踢了一脚康丫他们几个,看着他们摸不着头和屁股的那张脸,开口,
“愣着干什么啊,他一个人能干完吗?你们想让队伍等他一个人吗,都动起来啊!”
不辣第一个站起来的,接下来是积极响应朔玉的要麻,顺带薅起了自己的小弟豆饼助阵,
朔玉摇了摇头觉得这里应该不需要自己了,拿起罐头继续开始他之前没干完的事,
听着耳朵里熟悉的“顺山倒啦——!”颇有种怀念的感觉,那原先是属于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的声音 ,我们之前砍树,后来我们再把树种回去,
朔玉嘴角泛起笑来,脚步轻快了些,手里开着罐头,喂着这些一停下来就躺倒一片的家伙们,一路就这么来到了队伍最前头,顺手扔给李乌拉一块饼干和灌满的水壶,
“团长,吃点吧。”
龙文章抢过来就开始吃,边吃还边抬头问后面怎么的了,小鬼子追上来了?呜呜喳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