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玉只是看着他们团长被上官戒慈弄得都上了树,甚至哪怕是这样了她居然还要用斧头去砍那棵树,那不要命的疯劲儿,和那种具象化的生命力,让朔玉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浮现出了迷龙的那张驴脸来,
他觉得事情有点闹到大了,冲过去拉开上官戒慈远离团长缩着的那棵树,和上官戒慈的对视着,
这也是他第一次和这个女人对话,
“把枪放下,他是我们团长。”
朔玉说完之后,抬头看着缩在树上的团长,只说了一句,
“团长,小鬼子不远了,该走了。”
烦啦和一群看热闹的家伙就笑着看这好笑的一幕,乐得都快损冒气了,
“放了我丈夫。”这是上官戒慈对朔玉说的第一句话,
朔玉对着她点头,安抚她的情绪,
“迷龙那家伙好着呢,烦啦,团长有令,去给该死的迷龙判成死缓,接下来要不要喂他吃花生米,看他表现,跟不辣他们说把人放了!”
“得勒,小太爷我这就去!”
“你!”龙文章缩在树上,低头看着朔玉,气得要死,他什么时候说要放迷龙了?
朔玉把他从树上弄下来,
“团长,咱们真得快点走了,鬼子离咱们已经不远了,你也听到炮声了吧?”
龙文章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于是他们这群家伙又回到了队伍里,朔玉就走在他身边,比孟烦了这个副官还像个副官,他本来他等着他们团长说“该走啦”之类的话的,可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转头去看他,
同时也看到了死啦死啦脸上的那副表情,那种好像一下秒就要魂飞魄散,七窍升天的表情,他在倒,眼神迷离的在倒,控制不住的在倒,朔玉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想要正面倒地的身子,
朔玉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没有看到他们团长睡过觉,一次都没有,他没想起来是因为他自己不需要睡觉,可是他们团长不是他,
一个人总是要吃饭睡觉的,这才是正常人。
朔玉看着停在原地休息的队伍,一双双的眼睛看着他和团长,挺起身子来用身体遮挡住他们团长摇摇欲坠的疲惫身影,偷偷扶住,扯着嗓子像他们团长那样喊着,
“还愣什么神啊,小鬼子已经就在我们屁股后面啦——!回家不积极,脑壳有问题!走啦走啦,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吃的啊?”
大家终于如梦初醒一般,收拾东西,继续走着,朔玉让阿译去前面整理着队伍,保持队形,自己则一把手抱起了他们团长,颠了颠,没好重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走在队尾,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迷龙像只高兴的大马猴也游荡在队尾,他的脖子上生出一个“小霸王”来让他心甘情愿地做各种卖弄搞笑之举,只为了雷宝儿欢快的笑声,
朔玉看不下去了,把他的机枪拍打他身上,还给他,让他把孩子放下,做点他现在该去做的事,
烦啦有点不知所措,想问点什么,又怕朔玉说什么,最后犹犹豫豫凑了过来,眼睛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扫了一眼龙文章,
“那个,他没事吧?”
朔玉感受着自己怀里这个家伙微弱的心跳声,瞟了一眼别扭的孟烦了,笑了一下,
“还好,就是太累了,他需要休息休息。”
“啊,哦,他睡着了?”
“对,所以一会儿的偷袭要靠你了,我也去不了了,你带着迷龙他们几个把后面跟着我们的小鬼子先干掉一波,我这里还有一点子弹都给你们。”
孟烦了看着朔玉怀里抱着的,那家伙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死了,被他们这群家伙合力的给弄死的,他们赢了,所以他死了,
可是朔玉说他就只是睡着了,但是孟烦了没见过有谁睡觉像死尸一样,毫无动静,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有呼吸。
烦啦茫然地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带着朔玉点的突击小队解决掉他们身后跟着的敌军小队,拣点装备,给大部队的转移拖延时间,
迷龙,不辣,要麻,李乌拉,他们这些猪肉炖粉条子的大部分家伙们都跟着烦啦去了,朔玉在队尾和兽医待在一起,拉扯着时不时掉队的人,然后看着自己怀里这个家伙,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把自己的血喂给他,
心里念叨着,这样应该就不会死了吧?
身后的炮声越来越近了,朔玉不会打炮,但是他一直想给他们团弄一个会打炮的人过来,他还记得一句很经典的台词“老子的意大利炮什么的”,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说一下,但是首先他们得有炮,或者是会打炮的人,
也许是炮声太过激烈,近在咫尺,也或许是朔玉的血真的很管用,龙文章醒了,他迷茫中第一眼看到就是朔玉的下巴,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娃脸真白,他咂摸着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怀疑朔玉给自己吃了什么好东西,味道不错,就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了,
然后下一秒当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什么姿势离朔玉这么近的时候,立马挣扎着像一只乱窜的猴子一样,
一瞬间他就又是那个手舞足蹈的“疯团长”,兽医也惊讶地看着,朔玉看着他边走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把他身上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还给他,毛瑟手枪,七五步枪,包括他的钢盔,
“那个,那个队伍没散啊?那帮瘪犊子们呢?”死啦死啦的脸上有点说不上来的尴尬,看着前面的队伍,
“团长,你醒了。队伍没散,阿译在前面带队呢,迷龙他们几个组成了突击小队,去后面给咱们清清屁股,好多争取一点儿时间。”
“啊,是吗?顶好,顶好,孟瘸子也去了?”龙文章眯着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一边整理着他实在不怎么干净的仪表,
“对,他会打仗,我不会。”
他们团长凭借着他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朔玉喂给他的血,让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飞一样的冲到了队伍前头,顶替了手忙脚乱的阿译,大喊着秩序,和“左右左”,
他们也就真的跟着他的口令一起,踏着“左右左”的步伐,照他的话说,“一个人是没办法回家的。”
禅达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他们团长倒着走路,不顾脚下,只顾着他的队伍,扯着嗓子,活力十足,他好像又拿回了他的精悍,
“兽医,你给额走在中间,拿破仑说了,‘让驴和识字的人走在队伍中间’!”
他的声音从队伍前头,一直到朔玉这里的队尾都能听见,中气十足,
朔玉笑着推兽医往中间去,一边扭过头想去寻摸寻摸烦啦他们的身影,
雷宝儿一只手牵着兽医,一手牵着他妈妈,走到了队伍中间,
迷龙去打仗了,因为他现在是死缓,得好好表现,照他的话说“他要好好做人啦!”,就是不知道他能做多久的人,
“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终于等他们终于到达中缅边境的标识牌的时候,孟烦了他们终于赶了上来,身上灰头土脸的几个,但是脸上都是笑着的,不辣身上的手榴弹又挂满了,好像在做什么武器展示,
烦啦看了一眼死啦,对着朔玉说,
“我们回来了。”
“嗯,到家了。”
那块牌子不知道谁做的,但绝对不是官方,因为他简陋至极,上面只有黑色的字迹标着的方向,和用繁体字标注的【中国禅达】和【缅甸】的字样,
但是这样的一块牌子,在告诉所有人一个很珍贵的东西,“我们回家了。”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可以算得上轻松的笑容,朔玉看了一眼恍惚的孟烦了,
“我就说过,团长会带我们回家的,我们现在在南天门,一会儿过了行天渡,就是我们来的地方了,哎,你觉得毛豆还会记得我吗?”
孟烦了想起那只呲牙咧嘴,爪子锋利的瘦猫时也有一阵恍惚,好像自己来缅甸这一遭就已经过了一辈子那样的长,而他们之前在禅达里的一切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他仔细回忆着为数不多的他和那只猫和平友好的时间,细软的毛发使他的手指陷进去,那是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的温暖和幸福,
短暂且美好,因为等毛豆反应过来摸着他的是这么一个家伙时,会立刻腾的立起来,像一颗灰色的子弹一样弹射出去,去找着那个他熟悉的人类,也就是朔玉。
出于某种特别的嫉妒,孟烦了开口道,
“他就是一只猫,他会记得什么呢?”
朔玉倒是不那么认为,毛豆怎么会忘记他呢?
耳朵已经听见水声了,说明他们已经离怒江越来越近了,现在他们仍然整齐有序,不像是刚打完一场败仗的样子,
只是还没等他们到达行天渡的时候,对面守江的特务营就已经用炸药把行天渡给炸了,轰隆的一声——!东西两岸都看得清清楚楚,谁也没想到,他们本来是去缅甸打鬼子的,可是却被小鬼子愣是堵到了家门口,
现如今只能依靠怒江天险,以此据守,江边只有两个被众人哄抢的竹筏子,这是他们所拥有的唯一能够过江的工具,
怒江边上聚集了大量的溃兵和同样等待着过江的老百姓,每个人都想上去,
龙文章抢过烦啦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看着对岸,烦啦在他旁边阴阳怪气的放冷箭,因为他嘴里所谓的川军团早就已经回去了,剩下的他们这些根本就是没有被记录在册的炮灰,哪怕这里有一千人将近两千人,可是没有身份证明,谁知道你是中国人还是乔装打扮的小鬼子呢?
关于烦啦的发言,死啦死啦只说了一句话,“我们是一群还没有丢掉我们武器的中国兵。”
其他人都围在西岸的怒江边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唯一的桥被炸掉,脸上带着孩子般的茫然和无措,好像一群想回家的孩子,却被家长拦在了门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