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渊的雾气如同活物般在脚下翻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甜腥味。岑墨将防护面罩又系紧了些,指尖凝聚一缕青光,照亮前方不足三尺的路。三百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踏入魔界禁地——为了那个不知死活的魔君。
\"仙君大人,不能再往前了!\"引路的魔族守卫拉住他的袖子,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前面就是守护兽的领地,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岑墨拂开他的手:\"你在此等候。\"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格外冷硬。
守卫还想劝阻,却在看到岑墨眼神时噤了声。那双眼睛——冰冷如霜却又燃烧着决绝的火焰,让人不敢直视。
踏入浓雾深处,连照明术的光都被压缩到只剩微弱的一圈。岑墨的每一步都谨慎至极,灵力在体内缓慢流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膝盖的旧伤在湿冷环境中隐隐作痛,但他强迫自己忽略这种不适。
赤璃那个疯子。岑墨咬紧牙关,指节因握剑过紧而发白。三天前得知赤璃独闯幽冥渊寻找\"逆生花\"时,他几乎捏碎了传讯玉简。那朵传说中的奇花能逆转衰老,却生长在禁地最深处,由上古凶兽看守。即便在鼎盛时期,岑墨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遑论现在修为已经开始衰退...
雾气突然剧烈翻腾起来。岑墨猛地停步,长剑出鞘的瞬间,一道黑影从雾中扑来——快得几乎看不清形状,只觉腥风扑面。
\"铮!\"
金石相击之声震耳欲聋。岑墨被巨大的冲击力逼退三步,虎口发麻。那黑影一击不中,又隐入雾中,只余下低沉的咆哮在四周回荡。
守护兽。岑墨调整呼吸,将灵力灌注剑身。剑刃泛起青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雾气中,一双赤红的眼睛时隐时现,足有灯笼大小。
\"我只要逆生花。\"岑墨沉声道,明知无用却还是尝试沟通,\"取到便走,绝不——\"
黑影再次扑来,这次他看清了——形似巨虎却生有龙尾,通体覆盖着紫黑色的鳞片,獠牙足有手臂长短。岑墨侧身避过致命一击,剑锋划过兽腹,却只擦出一串火花。
\"锵!\"
鳞甲比想象中更坚硬。守护兽吃痛怒吼,长尾如鞭扫来。岑墨跃起闪避,膝盖却传来尖锐的疼痛——旧伤在关键时刻背叛了他。动作慢了半拍,龙尾重重抽在腰间,将他击飞数丈。
\"咳——\"
背部撞上岩壁的剧痛让岑墨眼前发黑。他勉强以剑拄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守护兽不给他喘息之机,再次扑来。岑墨掐诀撑起防护罩,却在撞击下瞬间破碎。
青光与兽影在浓雾中交错,每一次碰撞都让岑墨的内伤加重一分。三百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守护兽的力量远超预期,而他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
一道爪风擦过脸颊,温热的血液顺着下颌滴落。岑墨喘息着后退,脑中急速思考对策。突然,他注意到守护兽每次攻击前,颈下三寸的鳞片都会微微张开——那里有一小块没有鳞甲覆盖的嫩肉。
弱点。岑墨握紧剑柄,故意卖了个破绽。当守护兽再次扑来时,他猛然下蹲,剑锋精准刺入那片软肉。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几乎撕裂鼓膜。守护兽疯狂扭动,将岑墨甩飞出去。他重重摔在地上,长剑脱手,眼前一阵阵发黑。但那一剑显然奏效了——巨兽颈下喷涌着紫黑色的血液,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岑墨艰难爬起,抹去眼前的血水。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必须趁守护兽受伤找到逆生花...
他踉跄着向渊底最深处走去。雾气在这里变成了诡异的紫色,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双腿沉重得不似自己的。不知是毒雾的影响还是失血过多,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赤璃...\"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像抓住最后的浮木。
前方隐约有微光闪烁。岑墨跌跌撞撞地靠近,终于看清了——一方不足丈许的清澈水潭,中央生长着一株奇异的花。青红两色的花瓣自然形成太极图案,花蕊散发着柔和的银光,照亮了小片区域。
逆生花。
岑墨跪在水潭边,手指颤抖着伸向那朵奇迹。就在即将触碰的瞬间,背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守护兽拖着受伤的身躯追来了!
没有时间了。岑墨一把摘下花朵塞入怀中,转身面对冲来的巨兽。剑已丢失,灵力几近枯竭,但他还是摆出了防御姿态。
\"来吧。\"他嘶声道,嘴角溢出鲜血,\"至少...他得活着...\"
巨兽腾空扑来,血盆大口近在咫尺。岑墨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赤璃的笑容——那个总是没心没肺笑着的红发魔君,那个为他闯遍险境的傻子...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降临。一声更为暴怒的吼叫震得潭水泛起涟漪。岑墨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双手撑起赤红光幕,硬生生抵住了守护兽的扑击。
\"赤璃...?\"
\"老古板!谁准你来的!\"赤璃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里满是愤怒与恐惧,\"你他妈找死吗?!\"
岑墨想反驳,却咳出一口鲜血。这个反应刺激了赤璃,他怒吼一声,光幕骤然爆发,将守护兽掀翻出去。
\"滚开!\"赤璃手中凝聚出一柄火焰长枪,枪尖直指巨兽,\"再上前一步,老子烧光你的毛!\"
令人惊讶的是,受伤的守护兽竟然真的停下了。它低伏着身子,赤红双眼在赤璃和岑墨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转身隐入雾中。
赤璃立刻丢下长枪,跪在岑墨身边:\"伤哪了?让我看看!\"他的手在岑墨身上急切地检查着,触到腰间伤口时,岑墨忍不住闷哼一声。
\"肋骨断了...还有内伤...\"赤璃的声音发颤,\"你这个...你这个...\"
他想骂人,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小心翼翼地扶起岑墨,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当看到岑墨怀中露出的逆生花时,赤璃彻底崩溃了:\"你居然...为了这个...\"
\"彼此...彼此...\"岑墨虚弱地勾起嘴角,\"你不也...一样...\"
赤璃紧紧抱住他,红发垂落,与岑墨的白发纠缠在一起:\"坚持住,我带你出去...一定要坚持住...\"
他将逆生花小心收好,然后背起岑墨,一步步向渊外走去。雾气似乎淡了些,隐约能看到上方的微光。
\"你知道吗...\"岑墨伏在赤璃背上,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宁愿...与你共度...短暂的一生...也不要...孤独的长寿...\"
赤璃的背脊僵了一下,随即走得更快:\"闭嘴,省点力气...等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但岑墨能感觉到,赤璃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走出幽冥渊时,守卫们一拥而上。看到两人浑身是血的样子,为首的守卫差点跪倒在地:\"魔君大人!仙君大人!医官!快叫医官!\"
赤璃却谁都不让碰,亲自将岑墨抱上准备好的马车。车厢内铺着软垫,角落里点着安神的熏香。他小心翼翼地把岑墨放下,立刻取出各种伤药。
\"忍着点。\"他撕开岑墨腰间的衣物,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药瓶。
岑墨想安慰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幽冥渊的毒气加上重伤,让他的意识开始涣散。视线模糊中,他看到赤璃通红的双眼和紧咬的嘴唇...
\"别睡!岑墨!看着我!\"赤璃拍着他的脸,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医官马上就到,你坚持住...求你...\"
岑墨想说自己没事,却发不出声音。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最后的知觉是赤璃紧紧握住他的手,和落在手背上滚烫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慢慢回归。首先感受到的是全身的疼痛,然后是温暖的被褥和药香。岑墨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床帐——青鸾峰的主卧。
\"师尊!您醒了!\"
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立刻凑到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哭过很多次。岑墨想说话,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小满连忙端来温水,小心扶起他喝了几口。
\"我...睡了多久?\"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七天。\"小满抹着眼泪,\"赤璃大人把您带回来时,我们都以为...以为...\"
岑墨轻轻握住她的手:\"赤璃呢?\"
\"在药房。\"小满咬了咬唇,\"这七天他不眠不休地给您疗伤,谁劝都不听。刚才玄晔师叔实在看不下去,强行给他灌了安神茶,这才睡下...\"
正说着,房门被猛地推开。赤璃站在门口,衣衫不整,红发凌乱,眼中满是血丝。看到岑墨醒了,他愣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小满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赤璃一步步走到床前,突然跪了下来,将额头抵在岑墨手背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幽冥渊...不该让你...\"
岑墨费力地抬手,抚摸那头失去光泽的红发:\"花...用了吗?\"
赤璃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用个屁!我把它烧了!\"
这个回答让岑墨怔住了。赤璃却越说越激动:\"你以为我想要你用命换来的花吗?你以为我看着你变老很难受,却看着你死去就会好过吗?岑墨,你这个...这个...\"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只能紧紧抓住岑墨的手,像怕他消失一样。
\"我没事。\"岑墨轻声说,\"只是...需要休息。\"
赤璃把脸埋在他手心里,肩膀剧烈抖动。岑墨从未见过这样的赤璃——脆弱,恐惧,完全不像那个永远张扬肆意的魔君。
\"别再这样了...\"赤璃闷声说,\"答应我...\"
岑墨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窗外,永恒之桥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座他们共同建造的桥,见证了三百年的风雨同舟。
\"我答应你。\"最终他轻声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不再冒险。\"
赤璃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在夕阳下闪着金光:\"我答应你。\"
两人十指相扣,谁都没有提及那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仙魔寿命的差异终究无法改变。但此刻,在这个安静的黄昏,在彼此的温度中,那些未来的忧愁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门外,小满轻轻放下准备送来的药碗,抹去眼角的泪水。玄晔和洛凝雪站在她身后,同样红着眼眶。
\"让他们独处一会儿吧。\"洛凝雪轻声道,拉着两人悄悄离开。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透过窗棂,落在交握的两只手上——一只布满伤痕却依然有力,一只苍白消瘦却坚定如初。永恒之桥上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星辰落入凡间,见证着又一个关于生死与誓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