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书院的清晨向来静谧，只有风拂过古松的沙沙声与远处晨钟的余韵。岑墨立于听松苑的竹廊下，手中捧着一卷《玄天阵法精要》，目光却不时飘向隔壁紧闭的房门——赤璃昨夜又被瑾清烟拉去魔界聚会，至今未归。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岑墨想起昨日在后山练剑时，赤璃突然从背后扑上来要与他比试，结果两人滚作一团跌进灵泉里的场景。那家伙湿漉漉的红发贴在脸颊上，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让岑墨连责备的话都忘了说。
\"又在想你家小魔君？\"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岑墨手一抖，书卷差点落地。转身看见洛凝雪提着食盒站在院门口，月白色的裙裾上绣着药王谷特有的青莲纹样。自从半年前帝君赐婚，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每月都会按例来书院探望他，表面是送些仙果灵药，实则是借机与玄晔相会。
\"洛仙子说笑了。\"岑墨将书卷收入袖中，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赤璃魔君不过是...\"
\"同窗室友？\"洛凝雪轻笑着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动作优雅地掀开盖子，浓郁的灵气顿时弥漫开来，\"这是药王谷新培育的九转灵参，对修为大有裨益。\"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玄晔说你这半年进步神速，连清虚子院长都赞不绝口。\"
岑墨接过玉盒时，注意到洛凝雪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绳——与玄晔腰间玉佩上的穗子是同一种材质。他装作未见，只是礼貌地道谢：\"代我谢过药王。\"
\"对了，\"洛凝雪突然压低声音，\"帝君近日可能会来书院。\"
岑墨正在整理食盒的手指蓦地僵住。帝君亲临？这三百年来除了百年一次的祭天大典，那位至高无上的仙界主宰几乎从不离开凌霄殿。
\"是为了...\"
\"你的课业，还有...\"洛凝雪垂眸，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们的婚事。听说帝君有意将婚期提前。\"
石桌上的灵茶突然泛起一圈涟漪。岑墨这才发现自己的仙力不受控制地外溢了一瞬。他迅速收敛心神，却听见腰间玉佩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这是赤璃留下的通讯符在感应到他的情绪波动后自动激活的表现。
\"我明白了。\"岑墨端起茶盏掩饰表情，\"多谢仙子告知。\"
洛凝雪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玄晔说赤璃魔君最近在魔界很受追捧，连魔尊都开始考虑他与瑾清烟的婚事了。\"
茶盏在岑墨手中发出一声脆响，杯壁上悄然爬上一道细纹。
就在这时，书院上空的云层突然翻涌起来，原本湛蓝的天幕被染成璀璨的金色。悠远的仙乐自九天传来，朵朵金莲在虚空中次第绽放。所有在晨读的学子都跑出学堂，惊愕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
\"帝驾降临！\"清虚子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书院，\"众师生速至正殿迎驾！\"
岑墨手中的茶盏终于不堪重负，碎成齑粉。他起身时衣袖带翻了石凳，这在素来注重仪态的静渊仙君身上简直不可思议。
\"你的衣领...\"洛凝雪轻声提醒。
岑墨这才发现自己的领口还沾着几根红色发丝——定是昨日赤璃靠在他肩上小憩时留下的。他迅速掐了个净尘诀，却在清除到最后一根时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法术，任由那缕红发悄然飘入袖中。
当岑墨随众人赶到正殿时，整个云巅书院已被笼罩在浩瀚的帝威之下。九条五爪金龙拉着的銮驾悬浮在半空，随行的三十六位金甲神将分立云头，威严肃穆。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帝君身侧的那位白发仙官——司命星君手持玉册，正冷冷扫视着下方众人。
\"恭迎帝君圣驾！\"清虚子领着全体师生行大礼。
岑墨跪在首排，却能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刚刚赶回来的赤璃——那家伙身上还带着魔界特有的硫磺气息，红衣也换成了更为庄重的玄色礼服，想必是半路得知消息匆忙更衣的。
\"平身。\"帝君的声音并不大，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神魂中响起。
岑墨抬头，终于看清了这位仙界主宰的真容。帝君看起来像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头戴十二旒冠冕，面容俊朗却不怒自威。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左眼如旭日般金光流转，右眼却似皎月银辉熠熠，正是传说中的\"日月同辉\"帝王相。
\"静渊仙君上前。\"司命星君展开玉册念道。
岑墨整衣出列，在距离銮驾十步处再次跪拜。他能感觉到赤璃灼热的视线，也能听到瑾清烟不屑的轻哼，但这些都比不上帝君接下来的话让他心惊。
\"听闻爱卿与魔界代表相处甚欢？\"帝君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让整个正殿的温度骤降，\"连本命法器都允许对方触碰？\"
岑墨的脊背瞬间绷直。那日赤璃触碰玉佩的事，竟传到了帝君耳中？他眼角余光瞥见司命星君冷笑的模样，顿时明白是谁在暗中监视。
\"回禀帝君，当日只是意外。\"岑墨声音平稳，\"赤璃魔君为救玉佩跃入混沌云海，学生感其赤诚，故而...\"
\"哦？\"帝君突然打断他，日月双眸微微眯起，\"看来传言不虚，静渊仙君果然与魔族交情匪浅。\"
空气仿佛凝固了。岑墨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这是帝君不悦的前兆。就在他思索如何回应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
\"启禀帝君！\"
赤璃大步出列，在岑墨身旁跪下。他今日束发的玉冠上镶嵌着魔界皇族特有的黑曜石，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当日是学生莽撞，岑墨仙君多次劝阻，是学生一意孤行。若因此连累仙君，学生愿领责罚！\"
岑墨震惊地侧目。这个平日里嬉笑怒骂毫无顾忌的魔君，此刻竟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甚至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称\"学生\"。
帝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轻笑一声：\"倒是有趣。\"他转向清虚子，\"听闻书院近期有场论道大会？\"
清虚子连忙应答：\"回帝君，三日后正是百年一度的'天人之辩'。\"
\"那本君便多留几日。\"帝君一挥手，金龙銮驾缓缓降落在书院最高处的观星台上，\"正好看看我仙界俊杰的进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岑墨一眼，\"以及...与药王谷的婚事筹备。\"
这句话像一柄冰剑刺入岑墨心脏。他保持着恭谨的跪姿，指甲却已深深陷入掌心。余光里，赤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玄色衣袖下的拳头攥得发白。
直到帝君仪仗远去，众人才敢起身。岑墨刚站直，就被赤璃一把拽住手腕：\"跟我来！\"
他们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一路飞奔到后山的镜湖边。赤璃确定四周无人后，突然转身将岑墨抵在一棵古松上，眼中跳动着危险的魔焰：\"婚事是怎么回事？\"
松树的粗糙树皮隔着衣料硌得岑墨后背生疼，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赤璃近在咫尺的呼吸带着魔界特有的灼热，让他想起那个两人共饮灵酒后险些失控的夜晚。
\"帝君赐婚，三年前就已定下。\"岑墨强迫自己冷静，\"我与洛仙子...\"
\"你爱她吗？\"赤璃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像受伤的野兽。
岑墨怔住了。这个简单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心底某个紧锁的匣子。半年来与赤璃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来——那家伙趁他打坐时偷偷在他发间插花的恶作剧，为给他庆生跑遍三界寻找稀有茶叶的执着，每次比试输了就耍赖要再来一次的任性...
\"我...\"岑墨刚要开口，突然感应到一股熟悉的仙力波动。他猛地推开赤璃：\"有人来了！\"
果然，下一秒玄晔的身影出现在湖边小径上。这位司战仙君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姿势，挑了挑眉：\"打扰了？\"
赤璃不甘心地退后两步，眼中的魔焰渐渐熄灭。岑墨迅速整理好被扯乱的衣襟，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玄晔兄有事？\"
\"帝君命我传话。\"玄晔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明日辰时，要你单独去观星台汇报修行进度。\"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司命星君刚刚向帝君进言，说你与魔族过从甚密，恐有叛仙之嫌。\"
赤璃闻言立刻炸了：\"那个白毛老儿！上次论道输给岑墨就怀恨在心，现在居然...\"
\"赤璃！\"岑墨厉声喝止，\"慎言。\"
红衣魔君气得转身一拳砸在松树上，震落无数松针。玄晔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突然说道：\"凝雪让我转告你，药王谷不会同意提前婚期。\"
岑墨心头一松，却见玄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她父亲提出，要你在天人之辩上公开与赤璃魔君划清界限，证明你的立场。\"
\"什么？\"赤璃猛地转身，眼中魔焰再次暴涨，\"你们仙界的人...\"
\"我自有分寸。\"岑墨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可怕，\"请转告药王，明日我会亲自向帝君说明情况。\"
玄晔点点头，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赤璃一眼：\"魔尊派来的影卫正在书院外等着接你回去。听说...是为了商议与瑾清烟的婚事？\"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两人头上。赤璃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肩膀。直到玄晔离去，镜湖边只剩下松涛阵阵，他才低声开口：\"父王确实提过...但我从来没答应过。\"
岑墨望着湖面上破碎的倒影，突然觉得疲惫不堪。半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不仅仅是仙魔之别，还有各自身上背负的婚约与责任。
\"你回去吧。\"他最终说道，\"帝君在此，你我接触过多对你也不利。\"
赤璃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将一枚炽热的玉符塞进他掌心：\"今晚子时，老地方见。\"不等岑墨回应，他已化作一道红光掠向书院外围，那里隐约可见几个黑影正在等候。
岑墨独自站在湖边，手中的玉符烫得惊人。他知道应该拒绝，应该就此划清界限，可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不同的答案。远处观星台上，帝君的日月双眸似乎正穿透云层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回到听松苑时，岑墨发现洛凝雪正在院中煮茶。见他归来，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只是轻轻推过一盏碧色茶汤：\"赤璃魔君回去了？\"
岑墨沉默地接过茶盏，任由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洛凝雪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轻叹一声：\"你知道吗？药王谷有种花叫'两生莲'，一茎双花，日夜交替绽放，永远不得相见。\"
\"仙子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洛凝雪望向观星台的方向，\"有时候命运给我们的安排，未必是我们真心想要的。\"她起身离去时，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子时巡夜的仙卫会被调开半个时辰。\"
岑墨震惊抬头，却只看到洛凝雪飘然远去的背影。他握紧手中的玉符，赤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上面。窗外，暮色渐渐笼罩书院，观星台上的金龙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夜幕彻底降临时，岑墨取出母亲留下的玉佩。奇怪的是，原本莹白的玉面上此刻竟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红纹，像是有生命般缓缓流动。更诡异的是，当他输入仙力时，玉佩发出的不再是往日的清音，而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仙魔二气交织的奇异旋律。
这旋律让他想起赤璃醉酒时哼唱的魔界民谣，想起两人合力施展融合法术时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想起每一个假装不经意却刻骨铭心的触碰...
子时的钟声即将敲响，岑墨站在窗前，望着结界外隐约可见的红色身影。他知道，接下来的选择可能会改变一切——要么走向观星台向帝君表明忠心，要么赴那个可能万劫不复的约会。
玉佩在他掌心发烫，像是在催促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