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宗夫人的女儿已被巧慧带了下去。
燕灼灼燃了一盏香,香气缭绕间时,其他人都默默退到了外间,鸦十六也被燕灼灼支走,让他去顾华章身边照看着。
“臣妇拜见殿下,多谢殿下解围。”宗夫人恭敬的跪下,她低眉顺眼,咬字却极为清晰:“殿下若有吩咐,臣妇定当尽心竭力。”
燕灼灼掀眸,审视了她片刻,勾唇赞道:“宗夫人当真聪慧。”
从始至终燕灼灼都没有表露过什么,可这位宗夫人,显然已察觉到了什么。
“宗夫人思维敏捷,既已猜到了本宫的心思,不如直接道来,也免了本宫的提问。”
宗夫人手心早已出汗,她双手紧握,暗暗吸了一口气。
其实,当诗会雅集的帖子送到她手里时,她就有所猜测。
她丈夫已亡故,娘家也无权无势,加之膝下唯有的女儿生来就智力低下,不被宗家人所喜。
这些年来,她们娘俩在京中已成了透明人,没人记得。
可长公主却发来了帖子,这本就不寻常。
再联系这段时日,这位长公主在盛京中的种种作为,宗夫人自然就想到了自己身上,或者说,她的亡夫身上。
她丈夫临终前,曾告诉过她一个秘密。
宗夫人猜测,长公主就是为了这个秘密来的。
“臣妇愿将知道的一切如实相告,但臣妇斗胆有一请求。”
燕灼灼颔首:“但说无妨。”
宗夫人深吸一口气:“殿下也见到臣妇之女阿奴了,臣妇斗胆,希望殿下能给阿奴一条活路。”
燕灼灼审视了她片刻,道:“这就要看宗夫人给出的消息,有没有价值了。”
“先夫临终前,曾告诉臣妇一件旧事,事关先帝在世时,裴城裴氏谋逆之事!”
宗夫人鼓起勇气抬眸,看向燕灼灼。
主位上的长公主神色淡漠,看不出丝毫喜怒,就如她的母皇那般,深不可测,让人看不透。
宗夫人心下忐忑,不知道自己这次是否赌对了。
她身子已不行了,这些年日子越发难过,宗家族亲惦记着她亡夫留下的那点家产,她一个女人又没有娘家帮衬,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等她一走,她女儿孤苦无依,迟早会被那群虎狼亲戚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宗夫人坐下回话吧。”燕灼灼淡淡道。
宗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起身谢礼,虚虚坐在椅沿上,说起这桩旧事:
“当年先夫奉旨,随柱国公一同前往裴城,查办裴氏谋逆之事。”
“其实裴氏谋逆并无实证,但当年柱国公一到裴城就下令封城,裴氏族人与裴城百姓都被困在城中……”
燕灼灼神色自若的听着,封城这事,她早已听沈墨说过。
“本宫听说,当年裴城封城是因为瘟疫,按宗夫人的说法,此事分明是柱国公擅作主张,与瘟疫毫无关系。”
宗夫人苦笑:“裴城,从无瘟疫。”
燕灼灼眸底掠过一抹暗芒:“裴氏被灭族,城中百姓死伤过半,难道皆是被柱国公下令斩杀的?”
宗夫人点头。
燕灼灼却摇头:“说不通,柱国公是奉旨查抄叛逆,他要灭裴氏满门合情合理,那些百姓的死也可以推到勾结叛逆上,何必撒谎说是瘟疫作祟。”
“因为裴氏就没有谋逆。”宗夫人深吸一口气道:“柱国公并未从裴家找出任何谋逆的证明,不,应该说他们找到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是……”
宗夫人看了眼燕灼灼,压低声音:“是当时还是皇后的女皇所下的懿旨。”
燕灼灼瞳孔有一瞬缩紧。
“懿旨上写了什么?”
宗夫人:“裴氏是女皇之命,钻研火器,营造新制军械。”
一股寒意,窜上燕灼灼的背脊。
出云观、沈墨、裴氏、萧戾……全都串上了!
难怪上辈子沈墨会和萧戾联手,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遭遇,甚至,他们师门亲族遇害的原因都是一样的!
是她的父皇出的手!
又一次,对她母皇出手!
“裴氏是女皇麾下之人,这只是原因之一。”
“而真正的原因,是柱国公残杀裴氏中人的手段太过残忍,一旦曝光,恐惹天怒人怨。”
宗夫人眼里露出恐惧之色。
他先夫告诉她这事时,她惊的控制不住呕吐,如今想起,依旧感到遍体生寒。
“裴氏乃积善之家,在裴城中威望极高,城中百姓都受其恩惠。”
“柱国公在裴家找不出谋逆证据,便胁迫城中百姓污蔑裴家,那些不愿栽赃裴家的百姓都死在了屠刀之下,据先夫所言,当时就杀了半座裴城的人。”
“而这……还只是开始……”
宗夫人深吸一口气。
“裴氏族人不论男女,被柱国公下令扒光衣服,当众凌迟。而想要活下来的人,须得吃下裴氏族人的肉……”
“食裴氏肉者,方可活!”
如一道惊雷劈入燕灼灼的脑海,她遍体发寒,浑身都血液都似在逆流。
她刹那间想到的,是护国寺那夜,陷入癔症的萧戾。
他如恶鬼一般,死死掐着她的咽喉。
嘴里一直呢喃着一句话:
——裴氏人的肉好吃吗?
——裴氏人的肉好吃吗?
燕灼灼骤然咬紧牙关,压下翻腾的恶心感。
萧戾是裴家人!
当年裴城的惨案,他就在现场,而他,是怎么从那场活地狱里逃出来的?
是萧戾看着亲族被凌迟,看着他们庇佑保护的百姓吃下自家族人的血肉……
甚至于……他也被迫吃下了自己亲人的血肉,才侥幸逃出了那地方……
而所有的惨剧,都出自她那位父皇,她那位舅舅之手!!!
一刹间,燕灼灼好似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萧戾从无亏欠。
哪怕他上辈子真的谋朝篡位,哪有如何?那样的血仇,便是他将整个燕氏皇族都挫骨扬灰了都说得过去。
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抠门声。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传了进来,燕灼灼惊醒,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发梦。
“殿下,开门。”
那是……萧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