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像有无数细针在颅骨内来回穿刺。
喉间腥甜翻涌,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跪在满地碎石中——每一块尖锐的石子都硌得膝盖生疼,仿佛要刺破皮肉扎进骨头。
蛊鼎悬浮在契约碑顶端的画面撞入瞳孔。
那青铜表面原本晦暗的纹路此刻流淌着星芒,宛如幽冥海深处翻腾的反物质光潮,在空气中激起一圈圈淡紫色的能量波纹。
视觉被这诡异而瑰丽的景象短暂灼伤,视线模糊又清晰之间,他已无法移开目光。
而鼎身中央那半张虚影,此刻竟与他右眼的金色竖瞳产生共鸣。
视线所及之处,连空气都泛起细密的波纹,仿佛现实本身正在扭曲、融化。
“陈墨!”
苏挽月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破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却直击耳膜。
他抬头时正撞进她染血的视线——女子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湿漉漉的血丝混杂着汗水贴在皮肤上,眼尾因失血泛着紫青。
她的右手还攥着方才画血咒的指尖,指缝间的血珠坠落在青石板上,“啪嗒”一声溅起细小的红雾,带着铁锈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眼睛……”她喘着气,喉间溢出半声闷咳,声音嘶哑如砂纸打磨木头,“变成双生瞳了。”
陈墨下意识摸向右眼,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温热,而是冰冷、光滑、略带弧度的鳞片质感。
他瞳孔骤缩——镜湖般的右眼此刻裂成两半,上半是金红相间的竖瞳,下半却泛着死灰的混沌色,像极了虚妄之主胸膛里的金色核心。
“弑神需要‘活人’的自愿死亡。”
沙哑的男声突然炸响在识海,如同雷鸣劈在脑海深处。
陈墨猛地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腐木与血锈混合的气味——是巫王亡灵!
他瞬间想起燕无疆崩碎的龙纹剑,想起碎片上残留的皇族血脉,原来所有线索早就在往这里汇。
记忆中的画面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每一帧都沉重得像压在胸口的巨石。
“阿九!”他转头喊那个总跟在身后的哑仆,却见半空中的黑蝶群正在崩解。
最中央的那只黑蝶裹着幽蓝光芒,阿九的脸从蝶翼间显形,额间山魈特有的金斑正在剥落。
“山魈族最后的契约……只能撑三息。”他的声音虚弱,却透着决绝。
话音未落,陈墨脚下的地面突然泛起水波状的涟漪。
那是反物质屏障——一种冰冷而无形的力量,像一层薄膜轻轻覆盖在空间之上,隔绝了外界感知。
他瞬间明白阿九在做什么——用魂魄分裂制造的屏障隔绝了虚妄之主的感知。
三息,足够他做很多事。
“苏姑娘!”他踉跄着冲向契约碑,左手按在冰凉的碑面上时,右手突然被混沌之气包裹。
腐臭的黑雾顺着指尖往血管里钻,像无数细针在啃噬筋骨,但他咬着牙没哼一声——巫瞳里正浮现林寒山的影残魂。
那是前几日林寒山塞在面具里的记忆:道士倚着老槐树,指尖转着酒葫芦,眼睛却认真得可怕:“小仵作,若有一日你要祭了自己,记得先摸契约碑。碑底刻着我用七窍玲珑心画的破阵图。”
原来如此!
陈墨喉间泛起苦涩——林寒山早就算到这一步,连死都要给他留条活路。
“陈墨!”苏挽月的尖叫刺穿屏障,带着穿透灵魂的震颤。
他转头,正看见女子扯断颈间的银链,鲜血顺着锁骨往下淌,滚烫的血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她竟撕开了心口的蛊王烙印!
暗红的血痂下,一个青黑色的巫族图腾缓缓浮现,像盘起的蛇,蛇信吞吐间仿佛能听见细微的嘶鸣。
“我族背叛巫王,只为留下弑神阵的最后一环!”
话音未落,噬心蛊鼎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如同千百只金属虫在耳边齐鸣。
陈墨眼睁睁看着那青铜巨鼎炸裂成亿万黑虫,每只虫的背甲都刻着与苏挽月心口相同的图腾。
黑虫们在空中盘旋片刻,竟重组出一座菱形光阵——正是古籍里记载的弑神阵眼!
“你本可成为新纪元的巫王……”
虚妄之主的声音突然变了,低沉中夹杂着一丝困惑与痛苦。
陈墨抬头,看见那蛇尾巨物的金色核心正在龟裂,原本混沌的眼底竟泛起人类的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我是人。”陈墨擦了擦嘴角的血,右手仍被混沌侵蚀得发黑,左手却牢牢攥住苏挽月染血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极快,像擂在他心尖上的鼓点。
“而你,从来都不是神。”
苏挽月突然反握住他的手。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血痂传来,带着几分灼人,仿佛火焰在皮肤上跳跃。
“陈墨,看我心口的图腾。”
他低头,正看见那青黑图腾中央浮现出一行极小的血字:以命为契,弑神成仁。
“这是我阿娘临死前刻的。”苏挽月的眼泪砸在交握的手背上,冰冷中带着咸涩,“她说,若有一日遇见能与我血脉共鸣的人……”
陈墨突然明白。
他松开苏挽月的手,将噬心蛊鼎的残锋刺进两人交握的掌心。
鲜血顺着鼎身的纹路往上爬,在虚空中画出猩红的契约。
他的巫瞳与苏挽月眼底的灭门真相同时亮起,两股力量撞在一起的瞬间,整个空间都在震颤。
“轰——”
契约碑深处传来两声叹息。
一声苍老如枯木,一声清越似鹤鸣。
陈墨听过古籍记载——那是巫王与天道始祖的叹息。
弑神阵的光阵彻底展开,将虚妄之主的蛇尾巨物困在中央。
金色核心的碎裂声像暴雨打在瓦上,每一声都震得陈墨耳膜发疼。
“陈墨!”阿九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像一片即将飘走的羽毛。
陈墨转头,正看见最后一只黑蝶停在契约碑的裂痕里。
山魈少年的面容在蝶翼间渐渐模糊,金斑化作星芒消散。
“我……回家了……”
“阿九!”陈墨想冲过去,却被苏挽月拉住。
女子摇头,眼泪混着血珠落在他手背上,“他的魂魄和契约碑相融了,这样……就不会散。”
虚空中突然传来“咔”的脆响。
陈墨抬头,看见那面青铜面具正从中间裂开。
裂纹像一条蜿蜒的蛇,从额间一直爬到下颌。
当最后一片碎片坠落时,面具下的面容让他呼吸一滞——竟与他方才在蛊鼎上看见的虚影一模一样,正挂着温柔的笑。
“这是……”
“巫王的本体。”苏挽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在等一个愿意替他承受因果的人。而你……”
地动山摇的轰鸣突然从远处传来。
陈墨踉跄着扶住契约碑,耳中还响着那声震耳欲聋的崩裂。
他抬头看向北方,只见天际浮着一层暗红的尘雾,像被撕开的血幕——那是赤炎山脉的方向。
苏挽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指尖轻轻发抖:“赤炎山脉……”
“先处理这里。”陈墨抹了把脸上的血,转身看向正在消散的虚妄之主。
金色核心的最后一点光熄灭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重得像擂鼓。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北方,赤炎山脉深处的岩层正裂开蛛网状的缝隙。
某种古老的、带着腐烂气息的东西,正顺着裂缝缓缓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