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睫毛在咸涩的海水中颤了颤,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
他本以为自己会溺死在这反物质侵蚀的幽冥海里,可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跪在一片青灰色的石台上,指尖触到石面微凉而粗糙的质感,仿佛是远古遗迹留下的残骸。
契约碑的阴影笼罩下来,将他整个人框进一道狭长的暗格里,空气仿佛凝滞,带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
掌心突然泛起灼烧感,他下意识摊开手——半透明的“影”字纹路正顺着掌纹游走,像活过来的银线,在皮肤下泛着幽蓝的光,隐隐传来刺痛与寒意交织的感觉。
“是林寒山的……”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话音未落,识海突然被猩红记忆淹没。
那是段模糊的童年影像:破庙的断梁下,小道士蹲在他面前,额间的道纹还未完全褪去,眼睛却像浸在血里,透出不属于孩童的冷峻。
“阿墨,我要把‘影’封进你身体里。”小道士的声音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沉肃,“等你能承受七重业火时,它会替你挡下最致命的反噬。”
“为什么?”小陈墨攥着衣角,指尖发颤,布料摩擦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记忆中。
“因为我要去杀一个人。”小道士突然笑了,笑容里却没有温度,“一个活了千年的怪物。如果我死了,‘影’会替我看着你走完剩下的路。”
记忆戛然而止。
陈墨猛地捂住太阳穴,指缝间渗出冷汗,额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着他的神经。
海水不知何时退去了,幽冥海的反物质水体正在沸腾,泡着黑紫色的沫子,发出类似兽类嘶吼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他这才注意到空中有黑点在消散——是阿九的魂魄化的黑蝶。
那些本该在暗夜里如墨玉般的蝶翼,此刻正被腐蚀成细碎的金色光点,每坠落一片,陈墨就觉得心口被钝刀剜去一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陈墨!”
脚踝突然被拽住。
他踉跄着栽向石台边缘,低头正撞进一双暗红的眼睛里。
燕无疆的残魂比昨日更透明了,像是被水浸过的纸人,连轮廓都在虚空中摇晃。
他的手指死死抠住陈墨的靴筒,指节泛着不属于魂魄的青白:“看契约碑基座!龙纹剑崩碎的地方!”
陈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龙纹剑崩碎的位置,原本散落的残片正缓缓浮起。
锈迹斑斑的断刃在半空打着旋,竟组成一幅泛着血光的阵图——那是他在古籍里见过的“弑神阵”,专为绞杀上古神灵所铸。
“怎么会……”陈墨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骨节摩擦的声响。
虚妄之眼的骸骨骑士群不知何时转向了。
十二具白骨同时单膝跪地,权杖上的沙漏停止流动,浑浊的沙粒悬在玻璃罩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墨的后颈泛起凉意——这些被虚妄之眼操控了百年的死物,此刻竟像是在向什么存在叩拜。
“山魈族……契约碑底……”
极轻的气音擦过耳畔。
陈墨猛地转头,正看见最后一只黑蝶停在他肩头。
阿九的意识碎片裹在蝶翼里,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埋着初代巫王的‘逆鳞’……用它……能破反物质侵蚀……”
黑蝶的触须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然后碎成一把金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焚香气息。
陈墨的眼眶瞬间发烫。
他跪下来,指甲深深抠进石缝里——阿九用全族精血护他到现在,他绝不能让这最后一句话成空。
石屑飞溅的声音里,陈墨的指甲缝渗出血来,血腥味混杂着潮湿的石腥扑鼻而来。
当青铜匣的轮廓终于在基座下显形时,龙纹剑残片突然发出蜂鸣。
断刃上的锈迹簌簌脱落,露出内里刻着的星图,竟与青铜匣表面的纹路严丝合缝。
“咔——”
匣盖自动弹开。
陈墨屏住呼吸,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是半张青铜面具,眼窝处嵌着块幽蓝的玉髓,正是林寒山总说“祖上传下来的破铜烂铁”。
此刻面具上流转着熟悉的道纹,与陈墨额间的双生印记遥相呼应。
这声喊比之前更急。
陈墨抬头,只见幽冥海中央裂开道千米深渊。
海水像被无形的手扯开,露出底下翻涌的黑潮,夹杂着金属碰撞与低语声,令人头皮发麻。
苏挽月站在深渊边缘,雪白的裙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左手提着个朱漆小鼎,鼎口爬满赤红色的蛊虫;右手捏着颗跳动的心脏,裹在蛊群里,每跳一下就迸出点金光——那是虚妄之眼的核心。
“用他的核心,换上魈族的契约之力。”苏挽月的声音被海风撕碎,却清晰地撞进陈墨耳里,“这是公平交易。”
陈墨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前几日苏挽月倒在他怀里时,血浸透了他的衣襟,却还在笑:“我早说过,这蛊王鼎能养出最毒的蛊,也能……”
“也能养出最干净的交易。”苏挽月像是看穿了他的回忆,指尖轻轻一按,蛊群突然钻进心脏。
金光暴涨的瞬间,陈墨闻到了熟悉的山魈族香灰味——那是阿九总在他验尸时烧的,说能镇住尸气。
“燕无疆!”陈墨突然抓住对方手腕。
他这才发现,燕无疆的血脉正逆流而出,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钻进他体内。
热流从手腕涌到心脏,烫得他几乎要叫出声:“血誓碑是双生契约的启动器!你早知道!”
燕无疆的残魂笑了。
他的身体正在崩散,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前朝皇族的血,本就是给契约献祭的最好燃料。苏姑娘用蛊王鼎换山魈之力,阿九用魂魄换屏障,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用残魂换你活着揭开所有秘密。”
最后一个字消散的瞬间,龙纹剑残片突然从弑神阵图里射出。
陈墨甚至来不及反应,剑尖已刺穿他的心脏。
剧痛像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看见虚妄之核的坐标正被烙进血脉里,每一笔都带着林寒山道纹的温度。
“噗——”
陈墨咳出黑血。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青铜面具。
面具突然泛起灼热的光,玉髓里的幽蓝化作锁链,缠上他的脖颈。
他望着逐渐闭合的幽冥海深渊,望着苏挽月逐渐模糊的身影,突然听见面具里传来林寒山的声音:“阿墨,该醒了。”
龙纹剑的剑柄还插在他心口,血顺着剑脊往下淌,滴在面具的道纹上。
陈墨望着自己在面具上的倒影,看见双生印记正在发亮——那光越来越强,强到他不得不闭上眼。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被钉在了面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