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蓁将想说的话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那一巴掌落下后,空气里的声音像被抽离了,安静得不像话。
司淮之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掌掴过。
她这一巴掌带着十足的情绪,毫不留情地宣泄怒气。
无论是她仅仅针对他的满腔怒意还是主动赏赐的痛楚,都是司淮之求之不得的,前者代表了她对他独一份的关注,后者更是他梦寐以求的。
可此时此刻如愿以偿了,司淮之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脸颊上的痛楚和缝合处的疼痛不断刺痛着他的神经,她愤怒的谴责不断地在脑海中回荡,大脑像是生了锈,在最关键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运作了。
司淮之好一会儿没能回过神。
等回过神后,心却像是被巨石压到了湖底,格外沉闷。
他不是为了让她生气的。
司淮之艰难地让滞涩的大脑动起来,思索着她生气的理由,毕竟只有找到症结才能解决问题。
她话里话外都在谴责他对自己身体的不上心,听起来那愤怒像是出于对他的担心。
但司淮之知道并不是,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他。
尽管司淮之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为什么会那么渴望获得她的关注,可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像个侦探般,拿着放大镜在寻找着所有能够证明她在关心他的蛛丝马迹了。
正是因为每一份“证据”都来之不易,所以司淮之其实很清醒地知道,她对他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他只是自愿沉沦罢了。
她有什么必要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大动肝火。
司淮之想,她生气果然还是因为被欺骗被利用了善心,她意识到他故意不躲开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此感到恼火是理所当然的。
自以为找到了关键,司淮之便想着先主动承认错误:“我错了,我不应该用这种手段。”
开了口,司淮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都有些干涩,但好在听到他认错,大概是觉得他多少反省了,冉蓁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你不用跟我道歉。”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疼,仗着自己感觉不到疼痛的体质,缝针的时候都没有打麻药,现在突然恢复痛觉自然会疼得厉害。
“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了。”
冉蓁松开手放过了他。
没有了痛疼,接下来的话司淮之也说得更加流畅了。
“这次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太冲动,还害你受到了惊吓。”
在司淮之对于受了伤就能更好地受到她照顾的构想中,是不存在她会着急地冲过来带他避开危险的这个选项的。
但假如不是她及时将他扑开,别说想要体验什么痛疼,他可能早就没有意识了。
现在想来何止是冲动。
“你会生气我完全能够理解,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我会提前做好风险评估并征得你的同意,”司淮之低声下气,“我保证不会再骗你了,所以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吗?”
冉蓁越听越不可置信,她甚至觉得荒谬:“你觉得我在气你骗我?”
司淮之顿了一下,改了一个说法:“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该消费你的善意,害你平白浪费了情绪。”
司淮之态度太诚恳了,以至于冉蓁能感觉得到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她语气复杂:“你根本什么都没懂。”
见鬼了,冉蓁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说出这么经典的台词,但这句话放在这里真的太贴了,司淮之根本就没搞懂她生气的点。
意识到这一点,冉蓁只觉得她那一巴掌像是拍在了棉花上,怪不痛快的。
“我不是气你骗我,当然你骗我也很可气。”
冉蓁看司淮之那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想明白,她本来不想多费口舌,但一转头看到被她暂时放在座位上的那束玫瑰,还是多了一点耐心。
她说:“我是对你故意把自己置于危险感到生气,你可以理解吗?”
司淮之沉默片刻。
他开口:“你知道我情况的。”
知道他是没有痛觉的,受伤换取自己想要的,对司淮之来说唯一的成本就是需要时间去恢复,可以说是达到目的代价最小的一种方式。
“你情况有多特殊?是不会流血还是怎么的?”冉蓁不理解,“反正你想自残可以,别在我面前,我看了会难受。”
司淮之并不是真的愚钝,从冉蓁的态度他就已经意识到她想要表达的真正的含义了,但他始终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会难受?”
“这哪有为什么?”冉蓁说,“就像你受伤会难受一样,没有为什么。”
“可我不难受。”
不久之前明明不疼还喊疼要拉她手的人,此时却紧绷着唇,声音冷硬地强调自己受伤了也不难受,这让冉蓁听了都觉得离谱。
“不,”她很肯定地说道,“你难受的。”
只是没有痛觉,又不是瞎了。
打了麻药也未必有多少人能有勇气看医生为自己开刀,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只是因为感觉不到疼痛,就对自己身上的伤无动于衷。
起初冉蓁不理解为什么司淮之要整天给她拍他手上的伤,那些伤并不重,在开始逐渐愈合的过程中,短时间内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根本没必要每天报备。
后来她从司淮之事无巨细的汇报中察觉到他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司淮之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听他说这些,而她收了他的“治疗费”,成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倾诉的对象。
在之后的交流里冉蓁更是确定了这一点,他肆无忌惮地向她坦露各种担忧,像是伤口沾了水会不会发炎感染,又或是今天用手的时候忘记了有伤,不确定是不是扯到了,纠结要不要拆开纱布看一看之类的。
全是非常普通,特别寻常的问题。
他特别享受她在问询了具体情况后,跟他一本正经讨论要如何处理的环节,就连隔着手机冉蓁都能感觉到,因为这个时候司淮之回消息总是很快。
这些种种,都让冉蓁觉得司淮之想要有人能对他受伤后产生的不安情绪做出反馈。
也正是因为隐约察觉到了他的这一面,冉蓁才会更加生气。
看吧。
她说他难受,司淮之分明是可以轻易反驳的,但他此时却像是僵住了一样,半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有那双眸子含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落在她的身上。
见他哑口无言的模样,冉蓁道:“再问你最后一遍,疼吗?”
在她言之凿凿说他受了伤肯定会难受的时候,司淮之只觉得心脏一阵莫名的抽疼,泛着从未有过的酸涩。
“难受”这个词对司淮之来说是被所有人否认的存在,长大之后倒没那么多限制了,毕竟更多人只会认为这是他博取同情的花招。
现在他分明都否认了,她却反而不信。
听到她没有再说其他的,而是问出了一个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心知肚明的问题,司淮之反而平静了。
“不疼。”
他听着自己越发强烈的心跳声,放弃了挣扎。
“但是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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