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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三年,六月十六。天京城。

空气里早已没了秦淮河畔旧日的脂粉甜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沉甸甸的浓稠。

那是焚烧的木梁、凝固的血液、腐烂的尸体与绝望的气息搅和在一起,经烈日反复熬煮后形成的末世味道。

昔日巍峨的天王府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料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几缕残烟有气无力地打着旋儿,像垂死巨兽最后的呼吸

喊杀声已稀落下去,代之以另一种更原始、更疯狂的喧嚣。

湘军士兵,这些来自三湘大地的健儿,经过两年多围城的煎熬与无数袍泽倒毙城下的惨痛,此刻终于踏破了这“铁桶江山”。

压抑太久的凶性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军纪。

他们红着眼,挥舞着卷刃的刀、崩口的矛,在残破的街巷间狼奔豕突。

银珠宝、绫罗绸缎、瓷器古玩……一切值钱或不值钱的东西都被粗暴地从残存的屋舍里拖拽出来。

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啼哭、男人的哀嚎、士兵野兽般的狂笑和争夺战利品的凶狠咒骂,汇成一首地狱的协奏曲。

火光在每一处角落跳跃,贪婪地舔舐着所能触及的一切,将天京城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比最深的黑夜更令人窒息。

“九帅!九帅!”一个亲兵队长浑身浴血,兴奋得面孔扭曲,踉跄着冲到曾国荃面前,怀里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金灿灿的物件从破口处露出来,“发了!兄弟们……发了!洪逆的金殿,真他娘的是金子堆的!还有……还有好多娘们儿……”

他语无伦次,眼中只有掠夺后的疯狂。

曾国荃骑在同样躁动不安的战马上,立于天王府废墟前的高台上。

他脸上溅满了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血点,已干涸发黑,衬得他颧骨更高,眼神更深,像一头刚刚饱餐了血肉的饿狼,凶悍中透着一种虚脱般的亢奋。

他环视着这片由他一手主导的毁灭与狂欢,听着手下震天的“九帅威武”的呼喊,

一股滚烫的、足以将理智焚毁的豪气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拔出佩刀,刀尖指向那仍在燃烧的天王府废墟,声音嘶哑却穿透了四周的嘈杂:

“弟兄们!辛苦了!天京——破了!长毛的老巢——踩平了!这花花世界,这泼天的富贵是咱们用命换来的!今日,九爷我放话,除却军机要地,任尔等取用三日!让这金陵城,记住我湘军儿郎的威风!”

“九帅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狂吼瞬间压过了一切杂音,士兵们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掠夺狂欢,眼中再无其他,只有赤裸裸的占有欲在熊熊燃烧。

曾国荃胸中那股气更盛了,仿佛这脚下的焦土,这满城的财富,这数万虎狼之师,都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供他驱策,予取予求。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残破的天京城上,试图掩盖白日的血腥与喧嚣,却只让那残余的焦糊味和隐隐的哭泣声显得更加凄凉。

城内一处由重兵把守的偏僻院落,成了临时关押重犯的囚笼。

囚室低矮潮湿,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光影。

曾国荃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囚笼外。

笼内,一个身着褪色黄袍、戴着沉重木枷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就着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那人停下笔,缓缓转过身。正是被俘的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

他脸上带着伤,神情疲惫至极,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火的寒星,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直直刺向曾国荃。

“九帅深夜前来,是来取李某项上人头,还是想听几句逆耳之言?”

李秀成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

曾国荃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李秀成,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这张平静的脸上挖出些什么。

半晌,才低沉地开口:“李秀成,你纵横江南十数年,也算一世枭雄。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还有何话说?”

李秀成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败军之将,无颜多言。

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炽热而锋利,紧紧攫住曾国荃,“九帅以为,破了天京,屠了洪逆,你曾家兄弟,还有湘军数万将士,便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曾国荃眉头一拧,眼神骤然转冷:“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秀成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寂的囚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九帅可曾读过史书?可曾记得赵匡胤陈桥驿旧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木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曾国荃心上,“‘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今日湘军兵锋之盛,冠绝天下!九帅手握数万虎狼之师,立下不世之功,功高震主!而那紫禁城里的孤儿寡母,还有那满朝惶惶不可终日的满蒙亲贵,他们……当真睡得安稳?”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曾国荃敏感的神经上。

白日里那股席卷全身的灼热豪气,此刻仿佛被浇上了一瓢滚油,猛地升腾起来,烧得他心脏狂跳,手心出汗。

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道:“李秀成!你休要妖言惑众,离间我君臣!”

“离间?”李秀成毫不退缩,目光灼灼逼视着他,“九帅是明白人!清廷何曾真正信任过汉臣?更遑论手握重兵的汉臣!湘军数载浴血,朝廷可曾足额发过几回饷?如今大功告成,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古训,就在眼前!”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曾公(指曾国藩)理学大家,天下仰望!九帅麾下,皆是百战精锐!若效法宋太祖,顺天应人,黄袍加身……这江南半壁,乃至整个天下,唾手可得!李某虽死,亦无憾矣!总好过坐看曾公与九帅,步韩信、彭越之后尘!”

“黄袍……加身……”曾国荃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这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他血脉深处某种蛰伏已久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野望。

眼前仿佛闪过白日里士兵们山呼“万岁”的狂热景象,闪过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闪过兄长曾国藩那深沉如海、令人敬畏的面容……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诱惑与致命恐惧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死死盯着李秀成,眼中光芒急剧变幻,最终猛地一甩袖袍,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如同他此刻擂鼓般的心跳。

两日后,湘军大营帅府。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曾国藩端坐主位,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郁。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份由军机处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廷寄。

明黄的绫子,朱红的印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得他眼睛生疼。

“……着尔部即行妥善裁撤湘勇……各省协饷艰难,欠饷一事,着户部统筹,俟库帑稍裕,再行补发……钦此。”

寥寥数语,冰冷而残酷。

裁撤!欠饷!朝廷轻飘飘一句话,便要卸磨杀驴。

数万湘军将士的血汗、性命,还有那堆积如山却无法兑现的饷银欠条,瞬间都成了烫手的山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这份谕旨背后透出的猜忌与急迫——天京刚破,朝廷便已迫不及待地要自剪羽翼了。

“啪!”一声轻响。

曾国藩抬起眼皮。他的心腹幕僚赵烈文,正将另一封密信轻轻放在裁撤谕旨的旁边。

信封无落款,却带着曾国荃营中特有的火漆标记。

赵烈文面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低声道:“大帅,九帅营中,有异动。此信,乃截获。”

曾国藩的心猛地一沉。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封密信,抽出信笺。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是九弟手下最得力的悍将萧孚泗所书!

内容更是触目惊心:“……九帅之意已决……将士拥戴,只待曾公首肯……时机稍纵即逝……当效陈桥故事,早定大计……”

信末,甚至还隐晦地提到了如何“制造祥瑞”,如何“激变军心”!

“混账!逆徒!”曾国藩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跳起。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连指尖都在发麻。

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蜡黄的脸上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李秀成那夜对九弟说的话,那些关于“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诛心之论,此刻如同毒蛇的信子,清晰地在他耳边嘶嘶作响!

九弟……九弟竟真敢动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而且已付诸行动!这不是野心,这是取死之道,是足以将整个曾氏家族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滔天巨祸!

“来人!”曾国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亲兵队长应声而入。

“立刻!”曾国藩指着那封密信,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将这送信之人,于辕门外,就地正法!首级悬于旗杆示众!再传我令,命九帅曾国荃,即刻!即刻来此见我!不得有片刻延误!违令者,斩!”

每一个“斩”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带着森然的杀气。

他目光扫过那封密信,又厉声道:“取火盆来!”

火盆很快端上。

通红的炭火跳跃着,映照着曾国藩铁青的脸。

他拿起那封萧孚泗的密信,还有刚刚收到的裁撤谕旨,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将它们一同投入了熊熊火焰之中。

纸张瞬间卷曲、焦黑,化为灰烬,连同那惊天的秘密和冰冷的旨意,一起在跳跃的火光中消失无踪。

帅府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曾国藩沉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

不到半个时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与戾气。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曾国荃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沾满硝烟和血污的战袍,脸颊上还带着一道新鲜的血痕,眼神锐利如鹰,白日里那股破城后的骄横之气尚未完全散去,此刻更因被急召的不快而显得咄咄逼人。

他身后,仿佛还带着天京城里尚未冷却的血腥味。

“大哥!何事如此紧急?城防未靖,溃匪犹在,我那里……”

曾国荃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了兄长那张脸。

曾国藩没有坐在主位,而是背对着门,负手立在窗前。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沉甸甸地压着残破的城池。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只这一转身,曾国荃心头那股燥热的火气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了大半。

眼前的大哥,身形似乎比往日更加瘦削单薄,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他脸上没有任何血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蜡黄,唯有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锐利、沉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蕴含了巨大风暴的压迫感,死死地钉在曾国荃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骨髓发冷的悲凉和……绝望?

“大……大哥?”曾国荃的气势不由自主地矮了下去,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迟疑。

他从未见过兄长露出如此可怕的神情。

“跪下。”曾国藩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曾国荃心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曾国荃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抗拒:“大哥!我……”

“跪下!”这一声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帅府内。

曾国藩眼中那冰冷的绝望瞬间被一种近乎狂暴的怒火取代,他猛地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曾国荃的鼻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可知你在想什么?!那是诛九族的大罪!是万世唾骂的逆举!”

最后两个字“逆举”,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曾国荃的心脏。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白天李秀成蛊惑的话语、萧孚泗密信中的谋划,此刻在兄长雷霆般的怒斥下,显得如此愚蠢、如此疯狂!那点刚刚被冷水压下去的野心火苗,被这声“逆举”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彻骨的恐惧。

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垂下了头,再不敢与兄长那焚心蚀骨的目光对视。

“九弟啊九弟!”曾国藩的声音陡然又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他踉跄一步,身体晃了晃,仿佛支撑这具躯壳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

他指着窗外那依旧能隐隐听到劫掠喧嚣的天京城,声音如同泣血:“你看看!你看看外面!看看这金陵城!看看我们脚下这片焦土!看看那些还在抢掠的兵!”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穿透力:“你只看到破城的功勋,看到士兵的欢呼,看到堆积的金银!你可曾看到这功勋背后,朝廷那猜忌如刀的目光?!你可曾看到那欢呼声中,藏着多少催命的符咒?!你可曾看到那些金银,每一锭都浸满了我们曾家未来的血?!”

“李秀成的话,是剧毒!是引你,引我们曾氏全族走向悬崖的鸩酒!”曾国藩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冷酷。

“萧孚泗的信,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他们想做什么?想用这数万湘军将士的血,染红你的黄袍?然后呢?!”

他俯下身,逼近跪在地上的弟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曾国荃的心上:

“然后就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我湘军将士,从此便是乱臣贼子!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逆!朝廷必倾举国之力剿杀!湘军内部,可都是铁板一块?那些督抚,那些清流,他们会坐视你称帝?到时候,兵连祸结,白骨盈野,这江南锦绣之地,将再次化为修罗场!而我们曾家——”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烈,“必将首当其冲,死无葬身之地!九族诛灭!万世骂名!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曾国荃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兄长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碎了他心中那点侥幸和膨胀的幻想。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顺着额角涔涔而下。

他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骄横,只剩下惨白和巨大的恐惧,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血流成河、宗族覆灭的恐怖景象。

“非帝王之学……”曾国藩直起身,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变得悠远而苍凉,带着一种洞悉世情后的疲惫与坚定。

“我一生所学,所行,皆是圣贤之道,是匡扶社稷、尽忠人臣的本分!这帝王之位,是万丈深渊!是焚身的烈焰!九弟,”

他再次看向曾国荃,目光复杂,有痛心,有决绝,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收手吧!趁一切还未铸成大错!为了我们曾家的列祖列宗,为了这数万追随你我兄弟出生入死的湘军儿郎的身家性命,也为了这好不容易平靖下来的江山……收手吧!”

“大哥……”曾国荃终于发出了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悔恨与后怕。他重重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沅甫(曾国荃字)……糊涂!沅甫知错了!险些……险些酿成大祸!大哥救我!”

看着弟弟终于崩溃悔悟,曾国藩眼中那滔天的怒焰和冰冷的绝望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磐石般的决断。

他沉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然则,此祸根源,必须断绝!李秀成此人……留不得了。

翌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座饱经蹂躏的城池。

江宁府临时大牢外,重兵林立,气氛肃杀得如同凝固的铁块。

曾国藩一身素服,面色沉静如水,亲自监刑。他的目光深邃,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牢墙,望向一个更深沉、更不可测的远方。

囚车缓缓驶出。

李秀成站在囚笼之中,木枷锁链加身。他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了然。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甲士,准确地落在了远处高台上那个素服身影上。

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嘲讽,有悲悯,似乎还有一丝……奇异的敬意?

“曾公!”李秀成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肃杀的死寂,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好手段!好决断!李某……服了!”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两道闪电,直刺曾国藩的心底。

“只是……曾公,这天下棋局,远未到终盘!鸟未尽,弓便急着藏……呵呵,曾公,你今日斩我,可曾想过,他日谁又来斩那持弓之人?这路……你曾家兄弟,未必就真的走通了!李某在黄泉路上,等着看!”

这番临终之言,如同诅咒,又如同预言,带着洞穿世情的冰冷,重重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周围的兵士无不色变,连监斩官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曾国藩端坐台上,身形纹丝未动,脸上依旧是那古井无波的沉静。

只是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紧握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

李秀成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毒针,刺在他最敏感、最忧虑的神经上。但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李秀成那张平静赴死的脸,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丝毫动摇。

他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监斩官得到示意,猛地挥下手中的令旗,嘶声高喊:“行——刑!”

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大刀,在阴霾的天空下划出一道凄厉刺目的寒光。

寒光落处,血光冲天而起!一颗曾经搅动大半个中国风云的头颅,沉重地滚落在尘埃之中。

那双至死都睁着的眼睛,仿佛仍在凝视着这片纷乱不休的天地。

寒光闪过,血溅三尺。李秀成那颗曾叱咤风云的头颅滚落尘埃,那双至死未瞑的眼睛似乎仍在凝视着这片他奋斗又毁灭的土地。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牢狱的霉味和冬日清晨的凛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高台上,曾国藩的素袍在萧瑟的晨风中微微拂动。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从那片刺目的猩红移开,投向远处铅灰色的天际,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斩断的只是一截枯枝。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下监斩台,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肃杀里。

亲兵队长赵魁紧跟其后,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锦盒。

“去九帅行辕。”曾国藩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曾国荃的行辕设在一处原属太平天国某高官的宅邸内。

昔日雕梁画栋,如今只剩下劫掠后的狼藉,精美的屏风倒在地上,碎裂的瓷器随处可见,空气里残留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士兵营房特有的汗馊味。

曾国荃独自一人坐在花厅里,面前的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空酒坛。

他双眼布满血丝,脸颊深陷,胡子拉碴,往日破城悍将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颓丧和茫然。

李秀成被处决的消息早已传来,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知道,大哥来了,带着裁决而来。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厅堂里回响。曾国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阴沉的天光。

曾国荃猛地抬起头,看到兄长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身体却晃了晃,又颓然坐了回去,抓起手边半坛残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他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丝自嘲的绝望:“大哥……人杀了?杀得好!杀得干净!这下……朝廷该放心了吧?该给我们……给我们发饷了吧?”

他哈哈惨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回荡在空寂的厅堂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愤懑。

曾国藩没有回答他这醉话。他一步步走到曾国荃面前,目光沉静地扫过地上的狼藉和弟弟憔悴的脸。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着曾国荃最后的挣扎。

“魁叔。”曾国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赵魁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锦盒恭敬地双手奉给曾国藩。

曾国藩接过锦盒,没有打开,只是用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锦盒光滑的表面,像是在抚平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他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潭,再次看向曾国荃。

“九弟,”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天京事了。这江南,已无你我可立之寸功。”

他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沉甸甸的力量:“百战归来再读书。”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锦盒的盖子。

盒内,并非金银珠玉,只有一副卷好的对联。曾国藩亲手将卷轴取出,在赵魁的协助下,于曾国荃面前徐徐展开。

雪白的宣纸,浓墨淋漓,是曾国藩亲笔所书,笔力遒劲沉雄,却又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十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墨迹饱满,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洗尽铅华的沉静力量。

花厅里死一般寂静。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停了。

曾国荃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抓着酒坛的手停在半空,酒液顺着坛口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七个字,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百战……归来……再读书……”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梦呓。

这七个字,像七根冰冷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被野心、恐惧、愤懑和酒精麻痹的心底最深处。

他猛地想起了少年时在湘乡荷叶塘,兄弟俩共守一盏青灯,在父亲严厉的督促下苦读圣贤书的日子。

那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训诫,那些“学而优则仕”的理想,那些纯粹而简单的时光……

是什么时候开始模糊的?是从投笔从戎,拉起团练?还是从一次次血战,踩着尸山血海往上爬?是攻破安庆时的狂喜?还是踏平天京那一刻,被权势和欲望点燃的熊熊烈火?

这十四个字,是回归?还是放逐?是保全?还是另一种更深的无奈?

“大哥……”曾国荃抬起头,望向兄长。曾国藩依旧站在那里,身形瘦削却如岳峙渊渟,脸上依旧是那份令人心悸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是洞穿世事的清醒,是为整个家族在惊涛骇浪中强行稳住舵盘的决绝,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看着大哥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深意,再看看眼前这“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的十四个大字。

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曾国荃。

所有的野心,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在这十四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不合时宜。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像是笑,又像是哭。

他猛地松开手中的酒坛。

沉重的陶坛“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残酒四溅。

紧接着,他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悬着他那把饮血无数的佩剑“青霜”。

寒光一闪,利剑出鞘!

然而,这并非反抗。曾国荃看也没看那锋利的剑刃,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将它掼向地面!

“锵——啷啷啷——!”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空旷的花厅里尖利地炸响,久久回荡。名剑“青霜”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痛苦地扭曲、蹦跳了几下,最终无力地躺倒,寒光黯淡,如同一条被抽去了脊骨的死蛇。

曾国荃踉跄着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此刻却佝偻着,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柄曾伴随他立下无数战功、也承载了他野心的佩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兄长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还有那副悬在面前、墨迹未干的“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他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江南冬日所有的寒冷和绝望都吸进肺腑。

再睁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洞。

一声长叹,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带着浓重的湘乡土音,嘶哑地、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大哥……这天下,终究容不得我辈……快意恩仇啊……”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看那把剑和那副字,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厅外那片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天光走去。

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阴霾里,只留下满地狼藉,一把弃剑,一副墨联,和一个静立如塑像、唯有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的曾国藩。

厅外,细碎的雪粒不知何时开始飘洒,无声地落在残破的屋檐和枯寂的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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