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城隍庙的香火在秋风中忽明忽暗,梁学钊跪在斑驳的卦台前。
三枚铜钱在青石板上跳动着,最终定格为坎卦六三爻。
老庙祝浑浊的瞳孔突然收缩:\"客官此去,恐有血火之厄。\"
城东驿馆的烛光摇曳,刘岳昭正在擦拭佩剑。
剑身映出他满脸的苍桑,八年前洞庭湖畔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将军,如今在西南瘴疠之地已熬成了铁石心肠。
他望着案头巡抚衙门送来的密函,张亮基朱批的\"剿\"字如刀刻斧凿。
\"大人真要赴这鸿门宴?\"梁学钊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他手中端着安神汤,袖口还沾着占卜用的香灰。
刘岳昭将密函投入炭盆,火舌瞬间吞没了张狂的字迹:\"白苗王送来的银月谷地图,你看这鹰嘴岩——\"。
剑尖划过羊皮地图,\"两侧峭壁高三十丈,谷底最窄处不过五马并行。\"
梁学钊的指尖在卦象位置停驻:\"坎卦属水,这银月谷的地脉走势...\"
他突然抓起朱笔在地图上连点数处,\"若在此设伏,只需三车火药便能封死退路。\"
巡抚衙门的更漏滴滴答答,张亮基正在把玩苗疆进贡的牛角杯。
暗卫呈上的密报令他冷笑:\"刘岳昭竟想与虎谋皮?传令各营,三日后未时之前不得发兵银月谷。\"
此刻刘府后院的梧桐树下,梁学钊正在教刘家幼子背诵《出师表》。
孩童稚嫩的声音念到\"鞠躬尽瘁\"时,刘岳昭的佩剑突然坠地。他弯腰拾剑的瞬间,看见梁学钊布鞋上沾着城隍庙特有的红泥。
\"让愚弟代兄赴约吧。\"梁学钊解下腰间刻着《洛神赋》的玉带钩。
\"当年洞庭匪首认不得我这帐前文书,今日白苗王更辨不清轿中何人。\"
五更天的马厩里,二十亲兵正在给马蹄裹棉布。
王大有将信号火箭分装时,发现箭头被人涂成了朱红色,这是湘军最紧急的求援标记。
银月谷的晨雾中,十二名苗人歌者唱着古老的《迎客调》。
他们赤脚踩过的青石板上,暗红药粉正渗入石缝。
白苗巫祝藏在鹰嘴岩洞中,手中铜镜将晨曦折射成诡异的光斑。
当梁学钊的官轿行至谷心,岩壁上的藤蔓突然燃起幽蓝火焰。
王大有抽刀劈向轿顶的瞬间,埋在地下的火药线已燃到尽头。
气浪掀飞轿顶金雕时,梁学钊看见漫天红叶化作火蝶,正是他昨夜梦中见过的景象。
山腰处的阿古打取下银饰面具,露出数年前被刘岳昭亲兵用烙铁烫毁的半边脸。
他腰间挂着的七个牛角哨,正对应着谷中七处爆破点。
\"汉人将军的轿子,\"他用苗语对巫祝说,\"该用多少斤火药送葬?\"
贵阳城头的烽火台突然冒出黑烟时,刘岳昭正在签署调兵手令。
他握笔的手突然颤抖,墨迹在\"剿\"字上晕开血般的红。
亲卫冲进来时,他正盯着案头碎裂的太极玉佩。这是石门关前,梁学钊救他性命时挡下的箭簇所制。
苗寨的图腾柱在火光中崩塌,刘岳昭的坐骑踏过染血的傩戏面具。
当他在祭坛发现刻着《洛神赋》的玉带钩时,突然明白白苗王真正要炸死的本是自己。
三日前巡抚衙门送来的苗疆地形图,标注的银月谷宽度少了整整十丈。
梁学钊的厢房里飘着浓重的血味与药香。
军医剖开他后背取碎骨时,发现锁子甲内衬缝着张苗疆水系图,正是数年前刘岳昭血洗黑岩寨时丢失的机密。
\"让我的英儿...娶你家月娥...\",梁学钊每说半句就要吞咽血水,枕边的龙凤玉佩已被他攥出裂纹。
刘岳昭忽然想起数年前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的年轻书生举着匪寨布防图,说的第一句话是:\"将军可愿与在下结个儿女亲家?\"
刘岳昭的朱批奏折送到京城时,梁学钊的棺木正从侧门抬出贵州的布政使衙门。
布政使衙门的仵作在验尸单上写着\"急症暴毙\"。
而真正的尸身裹着五层绸布,每层都正渗出褐色的血渍。
他将被棺木密封,秘密送回梁学钊湖南湘中的老家,世业堂。
当湘军的报复之火燃遍苗疆十八寨,阿古打的头颅被石灰封存送往京城。
没人注意到那颗头颅的耳后,刺着与梁学钊玉佩上相同的星图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