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漾伏在齐贞身边,规矩微微仰头看他,露出些心疼,“父皇,您一定要早点好起来,要不先吃些东西吧。”
齐贞靠在榻边,迟疑后,伸手去摸摸她的头,那是一头浓密的金色发丝,黝黑懵懂的瞳仁,浅棕色的眉毛,正直勾勾看着自己,处处像极了慕依拉。
“父皇想立阿鸾为皇太女。”齐贞没有任何铺垫,语气平静毋庸置疑,如平常的父女午后谈心。
齐漾看似表面起伏不大,实则内心已经惊呆了,她被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垂了垂眸子。
虽不是没有当女帝的先例,但立皇太女,还真是头一遭,无论对谁都是当头一棒。
齐贞膝下唯她一女,她还是异族女子所生,本以为继承人不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因此她素日从不少言寡语,藏拙也不必,有时候口无遮拦,怎么就轮到她了?
思考许多,她殷切看着齐贞,起身跪在地上作揖大拜,“诗经有言寿考维祺,以介景福。父皇泽被天下,治国安邦,绵延国祚,必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寿与天齐。”
而且齐贞叫她阿鸾,齐贞为什么突然叫阿鸾,她很清楚,不过就是更显亲昵。
“儿臣……实在愚钝,不堪大任,父皇恕罪!”
“起来吧。你少时,朕没尽到作为父亲的职责,把你送养在太后膝下,心想只要你缺,朕能全部寻来,这便是朕的爱了。”齐贞闭了闭眼睛,想到自己从前的经历。
“许是……你的皇祖父母,就是朕的父皇母后,不曾有过多的爱于朕,所以许多事朕的确怠慢了你,嘉和你不必妄自菲薄,日后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请教朕。”
“朕是你的爹爹,你的父皇,才是这天下万民的君父。”
齐贞披上衣服,从榻上起来,将她扶起来擦眼泪,怜爱温声蹲下说,“父皇委屈你了,但……父皇在弥补了,你母妃的事,你不原谅父皇也行。”
齐漾扑到他怀里,多半是哭了,齐贞感觉到了胸口的湿意,把她抱进怀里拍背安慰。
“儿臣还不想当皇太女,儿臣想在太学多些玩伴。”一抽一噎埋在他胸口说。
齐贞笑了,轻抚她的后背,“好。”
齐漾拉上宣政殿的门,瞥了眼小禄子,小禄子朝她行礼,她点头到宫门口,环视一圈。
“御花园。”妘竹说道。
她立刻明白了,带着采薇离开,最后回头望了望身后无尽的宫墙,埋头往前走。
岑枝手里抱着猫,逛了逛园子,趁没人注意,扑了两只蝴蝶,累得没什么力气,捡石子扔到池子,惊的游鱼锦鲤四散。
她一路都忍着笑,小雪要去玩,她就直接松手了。
“乖小雪,好小雪,不要乱跑啊。”
干脆背手,学着从前路遇那些官僚子弟,高声呼喊,毫不避讳,结果见到她立刻退避三舍,再不大摇大摆,现在她便有样学样,走在石路小径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邀月宫。
曲径通幽,四面静谧,束束柔光从叶隙透在宫室上,带来暖流,打出稀碎摇摆的影子,她小步走到宫门口,推开了宫门,推开了殿门。
小雪跟了她一路,扒拉两下门槛,躺在地上舔毛,关注着她的动向。
抚上门框,忍不住去看殿内的陈设,又着急收手,有些不悦,齐贞他怎么阴魂不散。
烦人。
用力踹了一脚门框,气冲冲抱起小雪走了。
齐漾到御花园的时候,岑枝斜坐在临初亭坐槛,花鸟吊挂楣子下,她垂眸耷拉在栏杆上,微风轻轻,轻抚她的眉眼,轻吹她暗红色的衣裙,与腰带处的穗羽,娴雅动人,赏心悦目。
御花园现下的花香萦绕鼻间,齐漾移步过去,大声喊她,“太后!”
“皮猴,哀家等你许久了。”岑枝饶是带责怪意味,从来也是语调软和,并不让人觉得难堪。
齐漾坐到她身边,调子顽皮,“太后的皮猴这不来了?”
岑枝启唇笑笑,指着花丛里的顽猫,三人顺着望过去,小雪埋在花丛里扑蝴蝶,扑不到就浑身炸毛。
“大的顽皮,小的也顽皮。”岑枝打趣她。
齐漾皱鼻子往她怀里钻,小雪也要争宠,跑到脚边喵喵叫唤着,跳上坐槛,缩到岑枝膝盖上。
岑枝两个手都没闲着,一手摸一个。
垂眸看着齐漾与小雪调皮黏人的模样,她并未掩唇低笑,而是直接笑出了声音。
此时,风刚好拂过柳梢,新叶摩挲声混着水波荡漾,吹得湖面波光粼粼,裹来丝丝春意清香,绿绸正私语。
齐漾抬头去看她,“太后,做储君是不是很累啊?”
岑枝只是怔了一瞬,随即巧妙问她。
“这世间,还不曾有不累人的活计呢。话说,漾儿这么问,莫非是你父皇要立储君了?”
“哎,漾儿还想多玩两天。”嘟哝,并不正面回答。
岑枝猜中七八,说出来吓吓她,“哀家只知道,历朝历代的储君,莫说是琴棋书画,连各式各样的经史典籍都要通颂,还别说什么修身养性,帝王心术,治国之道,权术平衡……”
齐漾听得头都大了,捂着耳朵,哭丧个脸,“实在是耳朵疼得厉害。”
“好,哀家不说。”抵住自己的唇,挡不住笑意。
雪尽立在观象台二楼品鉴茗茶,不时春意袭人,实在是美不胜收。
二人暗暗相觑,男子苦苦哀求,“司正大人,我的课业这次真的认真写了,您看行行好,放我一马吧。”
“漏洞百出。若真心喜欢,便要用心去做,何来我饶恕你一说?”雪尽翻看两下,放在案几上,一手轻叩册子。
男弟子便不敢说话了。
女子捏紧了自己的课业,迟迟不敢上前,直到雪尽朝她伸手,她才害怕地递上去。
这人和温厚的前司正不一样,严厉实在严厉,可能是严师出高徒吧,他二人从前懒散惯了,观星台一切事务,除每日洒扫必须勤奋,偌大一个观星台,可以说是空壳子。
先前师兄师姐学成后,升职到去钦天监当助教,负责教习历来的算学诸生,他俩就算了。
“这次写得比上次好。”雪尽平静说,见女子喜笑颜开,阴翳退散,他补了一句,“你比他好一些,总的来说,这次的课业,你们二人,不相上下。”
遗风忍不住笑出来了,立刻被雪尽的眼神杀警告,他强硬憋回去,红透了。
华陶偷偷瞪他一眼,暗暗骂,好你一个遗风,我还不曾取笑你呢,居然敢笑我!
“你们二人下去吧。”雪尽懒懒道。
二人答是,拱手离开。
下楼时,华陶用脚别到他跟前,抬拳警告他,“再敢笑我,就给你拔了!”
遗风下意识发觉裆部隐隐作痛,赶紧伸手捂住,一手封口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