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反应极快,正想确认,就见齐贞抱着太后面色难看跑到偏殿。
他赶紧退出来,望着心急如焚的妘竹,“妘姐姐,跟咱家一起去吧。”
没给妘竹反应的时间,小禄子就拉着她火急火燎的跑开。
岑枝依在齐贞怀里,唇瓣微张,秀眉紧拧,柳泣花啼,欲月坠花折。
张玉承战战兢兢,腕上搭了白色丝巾,他覆手于上,在齐贞的凝视下,仔细触脉。
“微臣先给娘娘施针止痛,陛下可否将人平放在榻上?”
听张玉承这么说,岑枝又苦不堪言,他只得把人轻轻放到榻上,起身站在一旁。
周围气压极低,张玉承即使见过大风大浪,此刻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他伸手取出银针,扎在岑枝有气无力的的小臂上。
岑枝皱着眉头,被人一扎,眼泛泪花,迷迷糊糊。
“疼……”
齐贞就立刻坐到榻边上,神色慌张给她擦眼泪。殿内三人,张玉承最面色沉重,凝思片刻,道。
“待淤血吐出便可无碍。”
齐贞也不语,用袖口拭去汗珠,又用拿出锦帕给她擦眼泪。
随后让妘竹进来给她扇凉打扇。
“你在此守着太后。”背手,声音徐徐。
“张御医随朕来。”
张玉承便随着他,绕道瑞云宫后殿去,此处被打扫十分干净,各种物件摆放整齐,当年富贵犹存。
他弯着腰,也不敢开口。方才他更是不敢看榻上那人,哪怕他们二人相依偎,他也不敢多问。
“张御医……在宫里许久了。想来当年给先帝诊脉时,应该还有印象。”
张玉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打破了此刻的寂静,语气也越发凝重。
“陛下……”
“张御医自己说,还是朕问你?”
“先帝临终前……是积劳成疾,脏器衰弱,加之抑郁寡欢,就……就……”
齐贞打断他,追问道,“张御医为何不敢说实话?”
“陛下……”
“那太后侍奉左右时,明明有好转,为何人突然间就走了?”齐贞绷着的一张脸上,难得露出一些沉吟之色,他打量起张玉承。
“微臣诊脉时的确发现……发现太后与先帝病中脉象相似。”说完他自己也如遭雷击,心有余悸。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
齐贞,“张御医觉得,太后的脉象还能撑多久?”
……
陷入死寂,齐贞抬抬眉,走到张玉承身前,将他扶起来。
“微臣……定然竭尽毕生所能医治太后娘娘的。”
齐贞本来就有所察觉,现在看来,坐实先帝病中被人下药的事实,但那个人不是他。
那岑枝又为何会中毒?莫非只是待在一处,他越想越不对劲。望着张玉承,沉沉黑了一张脸。
他声音冷峻到了极致,本就背在身后的手,关节泛白。
“之前为什么不说?”
“微臣也不敢确定……娘娘的脉象一向软绵无力,微臣先前也没想过……”
“够了!”
张玉承又跪在地上,把头埋得极低。
“下去吧。”
莫非是上次中毒?他不敢马虎,细细回想。下毒之人,然后搜集口供,来得太过容易。
原来岑枝一直以为是他,所以不曾开口过问。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跑到从前皇后的殿内,摸出那个那个被他擦得发亮,但他从来没有打开过的匣子。
颤着手慢慢打开。
里面都是杨垂素生前的一些旧物,有药书、药方压在箱底。
他难以置信又打开了妆匣。
“母后……你害的阿贞好苦……”
赫然在目的是一个白瓷小瓶,里面是灰白的粉末。从前每次给晋帝送汤药,都会撒一些。
有一次被晋帝看见了,他恍若无闻,装作无事发生,乖乖喝了药汤。只是母后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拿过那个瓷瓶。
杨垂素人总是冷冷清清,对晋帝的示好也不置可否。她对齐贞没有多的感情,对自己也不甚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她那兄长。
杨如深。
对舅舅的生平事迹,多半从灼华姑姑与杨垂素口中听一些。他只知道父皇貌似不太喜欢他,舅舅成家后,便常年在外征战。
他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年岁相仿。杨垂素与兄长杨如深相差三岁,二人父母同属允王麾下,父母走后,杨如深接下了父亲在军中的职务,与杨垂素相扶相依,效忠齐源。
齐源是允王的独子,允王奉皇命,举家迁到蜀郡。后允王身故,王妃悲伤过度,害了疯病,不过总角之年的齐源接替爵位。
这病还没多久,多是她终日郁郁寡欢,便很快病入膏肓,临终时拉着齐源的手喃喃,“如许……阿娘不能陪着你了,你要好好的,你阿爹他在等我……”
“我实在是想他了……”
齐源摸着她渐渐冰凉的手,崩溃无助,“阿娘不要,我以后乖乖听话,你不要走……”
“如许啊……我舍不得你阿爹,舍不得他一个人在那边孤苦无依,便只能狠心抛下你了,要怪就怪阿娘福薄……”
“你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一定要好好待她,一生车马慢,爱一个人足矣。”
齐源扑进她怀里,“阿娘我答应你,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憔悴的女子快要没力气回他,慢慢摸上他的头,蹙紧的眉头松了松,眼泪划下来,带点羞怯低语,“殿下,小女姓罗,单名一个犀字……”
罗犀门第不高,与秋猎的允王一见倾心,允王亦是如此,请旨风风光光娶了她。
“阿源哥哥,你还有我和哥哥,我们会陪着你的。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答应我好吗?”杨垂素可怜巴巴看着他,他顿时哭得更凶。
齐源对杨垂素的感情早就昭然若揭,杨如深也希望妹妹嫁一个体己人,便时常撺掇二人。每每杨垂素都会被弄的羞愤难当,哭哭啼啼嚷他是混蛋。
齐源本身一派正人君子之风,面貌矜贵,言谈举止侃侃,似高傲的风中木兰。
“莫要打趣阿素了,女孩子脸皮薄。”打着圆场,紧密关切着杨垂素的神情,生怕她有一点不适。
杨如深,“还用得着你说?”说完嗔怪他一眼,“若是阿素不喜欢,哥哥也养得起。”
齐源怯怯开口问,“阿素你……觉得我不好吗?”
“阿源哥哥很好,我……哥哥也很好。”
后来,他如愿在杨垂素及笄之年提亲成功,第二年春天娶到了她。
洞房花烛夜。
“垂素,我现在可以这样叫你吗?”
遂而起身紧张万分,言辞恳切,情真意切。
“只要你不愿意,我便不会为难你。”
她对上齐源的眼睛,怯怯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万分激动,还是压下欲望。
“我怕会伤到你。算了,睡吧,我守着你。”
成婚一年后,杨垂素有孕,第三年初春诞下了一个女儿,齐源当宝贝似的捧着。
袅袅檐树动,好风西南来。
袅袅还是孩提时,齐源应帝诏奉旨回京,走前将袅袅和杨垂素托付给杨如深,结果被奸人设计陷害,袅袅自此下落不明。
后来四年,他一直认为是因为杨垂素恨他的身份弄丢了袅袅,才与他分榻而睡,每日的话不过十。
直到有一次,杨垂素在哥哥的接风宴上多贪了几杯,他才有机会接近她,想与她说清楚,不管怎么样。
却在回去的途中,听她口中喃喃叫着如深。
霎时屏退左右侍奉,一潭死水。
原来他才是笑话。
“如深……如许,原来……竟然是这样吗?那你告诉我……我是什么?”他那夜恨透了杨垂素,哭红眼,大声质问她。
她醉了,但人清醒着,齐源跪在她面前,面色悲痛万分。
“垂素,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你怎么能……”
杨垂素避开他的问题,无声滑下两行泪,吼出来,“难道我的心就不痛吗?”
齐源紧抓着她的手,拉她起身,将人逼到墙角。
“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说什么?说我就是喜欢杨如深还是什么?”
“杨垂素!你的心是石头吗?”
“答应了,就要履行承诺!还记得我们的新婚誓言吗?”
将人扔在榻上,褪去了衣衫,发狠了折腾她,要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齐……齐源,你疯了吧!你这个混蛋……”
事后,小心翼翼坐在榻边亲自帮她擦拭干净。
“我讨厌你!我说……我讨厌你!”
是那次有了齐贞,在杨垂素孕中登上了帝位,给了她无上尊华,后宫独主。
“我爱你……垂素,我相信水滴石穿,总有一天,你能喜欢上我的……”
齐贞五岁那年,舅舅回京述职,母后和舅舅在瑞云宫吵的不可开交。
齐源牵着他,站在门口。他神色冷冷的,仿佛多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哥哥!难道我这些年做的你都看不到吗?我那么爱你……为了你我愿意委身……”
“够了!皇后娘娘若是再如此说,微臣便再也不敢来了。”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杨如深,你这个畜生!我真是恨死你了!”
女子声嘶力竭的吼声,无助,恼怒,痛苦。
“是哥哥对不起你,没能教好你,恨就恨吧。”毅然决然转身,杨垂素就开始要挟道。
“你要是今天敢走,我今天就死在这!”
去拉他的手,杨如深对此感到无比愤怒,甩开之后安抚道。
“阿素,哥哥会一直爱着你宠着你,也可以迁就你,但你要记住,我们只是兄妹。”
“我不要这些……我要你……你到底懂不懂啊!”
“你冷静一下。”懊恼不堪。
他出来之后,朝齐源羞愧行礼。杨垂素嘶哑着喊他的名字,最后砸碎茶杯就想自尽。
齐源立刻冲进去,把门也关上了。
母后不知听了什么,安安静静也没再说话。齐源却一手是血,脸上五指印记分明,落魄出来。
“带殿下下去。”
他那时并不懂,只以为是母后舍不得舅舅离京,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分割的。
况且,日后舅舅怕是真的不会来看他了,因为那日舅舅和父皇脸上都不太好看。
“母后……难怪一直不喜欢舅母。”
杨如深的妻子,与他同在军中,二人相敬如宾。
“儒礼。”
“舅母来了。”
“你舅舅让我来看看你。”捏捏他的脸,笑容满面。
贺姈生的不算好看,加常年习武,身材魁梧,肤色暗沉,没有半分女子柔情。
齐贞屏退左右,与她相对而言。
她神色有些慌乱,着急说,“军中近来比较忙,你舅舅也抽不开身,你莫要怨他。”
“自然不会。父皇一向爱戴武将,孤也一样。”
杨垂素不知听了多久,冷着一张脸,把齐贞拉开,皮笑肉不笑。
“你来做什么?”
面露难色,如临大敌,“娘娘看着气色好多了,臣妇就不叨扰了。”
“站住。”
“回去告诉杨如深,没事少来打扰本宫,某些人碍眼的很。”
点头离去,冲齐贞尴尬笑笑。
杨垂素蹲下来,告诫道:“贞儿,不要和她来往,答应母后。”
齐贞浑身发抖,将瓷瓶打碎,面色铁青,痛哭流涕。
终究是讳莫如深。
-
“陛下……太后娘娘醒了,说要见您呢。”
小禄子站在门外,神色惶恐不安。
齐贞十分狼狈的出来,如一具行尸走肉,半分生机没有。
“陛下?”
齐贞迈开步子往前面去,却再也跨不过去,“朕先回宣政殿,让人送太后回慈安宫吧。”
小禄子扶住他的手,“天热,奴才送陛下回去。”
“朕自己走走,不必跟着。”
便六神无主往前走,他立在廊道上,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
妘竹戳了一下他的头,做了个嘘的手势。一抹梨香就朝他袭面而来,女子神态疲倦,眉目紧蹙。
岑枝朝他点点头,就着廊道深深走过去,她步态虚浮,双腿发软。
待出了视线,才扶着墙面,喘气。
一手伸到她面前,她惊讶顺着抬头。她刚从榻上起来,全身都带着疲倦,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直到齐贞开口。
“跟屁虫。”
上前两步。才敢对齐贞的眼睛,泪花扑朔,簌簌而下。
“小气鬼,哭什么?”
岑枝拧着眉头,憋出一句,“我不是跟屁虫……也不是小气鬼……”
“那你是什么?”齐贞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那里正有节律地跳着,岑枝感受着,心跳都被扰乱了。
“是什么?”
“不知道……”她低下头,小声试探。
是心上人。
“不想说没关系,听我说。”他捧起她的脸,二人四目相对,十分诚恳的对她开口。
“我总搞不明白对你的心意,当我想寻求你的心意时,你又将我拒之千里之外。”
“我感到很懊恼,一开始我们两小无猜,现在却愈行愈远。直到我看到你和林峄相识相知,我才知道,喜欢是要说出来的,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就是喜欢,喜欢你,岑枝。”
“我可以背负骂名,我不怕那些,可我害怕伤害你,害怕他们指责你。我也能感受到你炙热的目光,你压抑的心,能接受你的所有,答应我,也接纳自己好吗?”
齐贞说完后,浑身都顿住了,岑枝主动抱了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说。
“我也是。”
你是很好的人,是我心之所向,你的所有喜怒哀乐,我情愿悲悯,自甘沉沦。
要是日子再长一点,你的心声,我想与它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