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叫众人赶紧出来,几人不敢马虎,连滚带爬跑着跪在外殿。门被带上,又恢复的本来的寂静。
踟蹰半晌,才带着一点怨气,小声嘀咕。
“真被我气到了……”
说完自顾自轻轻哼了一声,眼泪顺着半眯的眼睛滑下来,紧接着伸手抚开,晕染在她本就面无血色的脸上,泛着泪光。
她顿了顿,将整个人抱作一团,此刻她不敢去看榻上的齐贞,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后,对不起先帝。
想了一会儿,她只能独自讲着先帝先后。她描绘不出他们的过去,也难以揣测他们的经历。
“皇后……临终前,叫我去了北宫,你不知道。她告诉我,不管什么样的人,都难逃一死,就算先帝不杀她的哥哥,她也不想被困在宫里。她的死,是给先帝的台阶,她不想你再蛰伏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张口困难喘着气,双眼模糊的看不清面前的光景。
“她跟我说,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思绪似乎被拉到那日,天气那样的燥热,让人浑身难受,但她一踏进北宫,就知道要变天了。
“岑小姐挨着我近一些。”淡淡的朝她开口招呼,没有华服金冠加身,几分凄美。
“见过皇后娘娘。”朝她跪下行礼。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虚礼,况且如今……我已经不是皇后了。”走到窗前,手指揉着阳光,面容平静,暖洋洋的。
“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别的,你很聪明,心里应该知道吧。”
身上头上没有珠钗和多余的饰品点缀,清丽的脸上未施粉黛。鲜红的衣服,挽着整齐的发髻,阳光打在上面,镶着金边。
“臣女……不敢揣测娘娘……”
“我要你立誓,倘若贞儿因你而受到丝毫伤害,你必生不如死。否则,我难以安宁。”
似乎没想到皇后会说这样的话,身子都僵住了。在她记忆里,皇后没有说过一句重话,给人的感觉虽淡漠疏离,但印象总归是好的。
“臣女谨记。若殿下因我受到任何伤害,我就坠入阿鼻地狱,生不如死……”
此话一出,皇后心满意足恢复了以往的姿态,她却呆呆愣住了。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已经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了……皇后会很欣慰的……”
“还有你的父皇,也就是我的……我最敬重的人。先帝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君主,我也恨过先帝,他毁的不仅仅是你……”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样冷漠的人。原来也会怕皇后,怕她不开心,总是偷偷给她送宫外的点心吃,偏说是我想吃;知道皇后怕打雷,偷偷陪她一起睡,第二日天蒙蒙亮才走……怕你……怕你觉得他冷淡,让我多和你亲近一下,说说话也行……”笑了笑。
“他病中,一直是我侍奉左右。他笑着打趣我,年纪轻轻就要给他守寡。我哭着说才不是,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又无奈扶额,问道,你还是不愿意原谅他……我说你只是太忙了,东宫的事,前朝的事……他拉着我的手,眼里泛起涟漪,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别说了。”齐贞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嗓音有些急,又害怕说了重话。
听到他有了动静,本就是背靠榻边,此刻一起身,齐贞根本拉不到她。
他刚醒,身上都没什么力气,颤声慢慢说完憋在心里的话,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倘若那时我有足够多的选择……但如今我做到了,你我却不似当初那般,破镜难以重圆,我亦是心如刀割……”
“你不要怕我,我一直都没想过要伤害你的……真的……”
“你也不要哭,我说过,不会再欺负你了……”
岑枝转身去看他,只见惨淡的面上微露惊喜之色,都没顾自己的狼狈,朝她憨憨笑着。
“儿时的回忆,陛下就当是梦吧,也该醒了。”
佯装无事的迈出。“陛下醒了,进去看看吧。”
小禄子眼睛都亮了,让太医赶紧进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先祖庇佑,先祖庇佑……”
岑枝只知道自己头晕乎乎的,步子悬浮往前迈,直至迈出宣政殿,整个人才扶住墙,平复着呼吸与气息。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妘竹迎着面跑过来,扶住面色苍白的她,就像朵云似的。要不是今天她背,她都不知道太后这么轻。
黎嫣回到宫里,才对着慕依拉到画像嗔怪道,“人我救活了,打算怎么报答我?”
她的宫殿很空,空到最醒目的是女子笑着的画像,她珍惜地抚去上面的褶子,
“我当是你笑得褶子,这样多好看,偏偏没对我笑过,一次也没有。”
从前我只敢偷偷地瞄你,你的发丝,你的眉眼,我熟悉的闭眼就能勾勒出来,慕依拉是你的名字,也是我心里的秘密。
黎嫣从小就努力学着唱歌,供人取乐,她无父无母,伶仃孤苦。
其实一直这样没什么,只是她想要点盼头,直到被贵人选进宫,成了妃子。
她需要每日给齐贞唱曲,夜里她屋里只有久久的琴声和歌声。不时还要吹枕边风,可是齐贞根本就是消遣时间,许是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
远远惊鸿一瞥,犹如神迹,她快要看傻眼了,金发碧眼的人,与众不同的人,深深烙印进她的心口。
第二次见面,显得十分僵硬,慕依拉貌似不太喜欢她这位不速之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在劝她的话,怎么她反而那么生气。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慕依拉心里最在乎的人,是岑枝。她觉得没什么,谁让自己总是那么透明呢。
“蕊……蕊妃娘娘安好。”
“不必多礼。”
那是她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紧张地心口怦怦跳,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多看了几眼。金色的发丝抚过她的手背,那么顺,那么美。
慕依拉是她灰白日子里,一抹靓色,心底的独白与歌颂。
她诞下了一个女儿,与之分别。
她疼吗?本来想送补药,但是身份低微,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宫人还将她的食盒打翻在地。
“滚滚滚,这也是你能巴结的?”
怎么不是呢,她们之间的沟壑,她踏不回去,也迈不开腿。
她伤心地低头捡碎片,被划伤手指,楚楚可怜的模样刚好被岑枝看到,
“伤到了?哀家这里有伤药。”拉起她的手,笑容晏晏望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哀家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转身进了康宁宫,她那么光鲜亮丽,自己却如此狼狈。原来慕依拉身边有她这样的人,难怪她那么好。
互相美好的两个人,她这样,是望尘莫及的。
她攥着手心的金疮药,望着门口,抱着食盒慢悠悠的走。
本就身份低微,出身难堪,服侍她的人也难免懈怠,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榻上抽泣。
她往陛下赏赐的百花露里加了麝香。她自小在青楼长大,如此拙劣的技巧,还是知道的。
她转手将东西分了小半瓶给慕依拉。
她本来是好意的,谁知慕依拉又送给了岑枝,心里还是难受的,不过现在也用不着了。
“笨蛋……”眼泪晕开笔墨,她慌忙的擦拭,最后画中人都脸都被抹花了。
“我再画一张,再画一张……”
说完就提笔,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样,霎时跌入谷底,对着画像呢喃。
“怎么会………”
无助抱着画哭,仿佛哭声能穿过冰凉的四壁,传达出去。空空的殿充斥悲凉的抽泣声,余下榻上人渺小脆弱。
慕依拉你这个笨蛋,最后一点念想也不给我……
黎嫣说,作贱自己,干嘛不天天开开心心活着,气死讨厌你的人,珍视身边爱你的人。
岑枝记着这句话,直到再次碰到林峄,风还是柔似水,人如璞玉。她按下心如鼓浪,眼能穿石。此前一眼动容的人,还是再次让她胆怯与激动迸发。
林峄应该没注意到她,岑枝只看到他怅然的面容在廊中漫走。男子时不时顿下脚步,望向从前他们初遇的廊道。
她没走过去,紧张站在树影遮住的地方,就这么隔心而望。
只见林峄往她这边走过来,她往树后退两步,心里念叨他别过来,也无礼盼着能看到自己。
“林将军不是来见朕的吗?怎么跑到此处了,别说是迷路了。”齐贞迎面走过去,丝毫没有任何给他解释到机会,紧紧道。
“哦,朕差点忘记了,林将军以前也喜欢来这吧,是和什么人约定好了……”
“陛下。臣的确是迷路了。”林峄低了头,赔礼作揖。
岑枝隐匿在树后,只猜测他们如今的表情动作。今日她是一个人出来的,不知不觉重游故地,正思忱着回去,又一抹紫色的影子闯进她的眼帘。
“要朕带路?林将军。”齐贞放慢了后面几个字的语速,没正眼看他,背手看着郁郁葱葱的树影。
林峄用极其肯定的语气,毋庸置疑。“末将冲撞了圣颜,还望陛下恕罪。”
齐贞扬扬手,“朕没有见人就罚的怪癖,军中有军杖,不必劳烦朕。”整理了下衣襟,笑着开口。
“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还有说过的话。”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吐出来,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语气,警告道。
再也不踏入后宫,再也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人。
岑枝心里捏了把汗,听到人似乎已经走远,她舒了口气,准备回宫。
“母后。”
齐贞先她一步,开口叫住她。
“是来找朕的吗?”
岑枝收敛一副惊诧的表情,从容从树后款步出来,双眸只有凉飕飕的神色。
“还是说,是来找人的?”他比岑枝高出一个头不止,加上笼下的阴影,语气还带了十足的挑衅,此刻她很被动。
“偶遇很稀奇吗?”言语带刺,怼道。
听到她这么说,齐贞心里暗爽,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提到。
“林峄怕是喜事将近了。”
岑枝没接他的话,等着他继续说,齐贞却似有似无的起了逗她的意思。
“毕竟林峄这样的男子,总是有不少女子喜欢。”
“什么意思?”
“朕的意思还不明显吗?”与她对视,难以捉摸露出一抹笑。
“林峄好事将近了。”
“那得好好恭喜林将军了。”
岑枝没有过多的情绪,张了张抿紧的嘴唇,毫不动摇回他一笑。
“林将军这样的男子,如陛下所说,慕者甚蕃。”
面前她这副样子,定然伤透了心,他点到为止,开口安慰道。
“大梦初醒,方知飘渺虚无终成一场空。朕就在此处,会一直陪着太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