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吃些东西吗?”女子一身缎面对襟短衫,里水湖蓝比甲,下配浅青百褶裙,额上描莲花钿,长发及腰,眼波盈盈。
齐贞浑身散发寒气,整个人板板正正坐着看奏折,余光瞥一眼她。
外面烈日炎炎,李岁祯只觉得身边凉飕飕的。
“李昭仪来这有一上午了。”
齐贞的意思是在赶她,语气不善,毫不犹豫。
今晨
“昭仪请回吧,陛下怕是……真的不会见您的。”小禄子着实难堪,又不好得罪了她,面上挂着笑。
齐贞一下朝,便有些不悦。
“岑相可有什么意见吗?”他开口问,神情冷淡审视一众人。
岑煊拿着玉笏,毕恭毕敬出列,对着他沉吟片刻,道。
“回陛下,老臣并无异议。”
“既如此,众位爱卿想来也都无异议。那就下朝吧。”
“陛下!”李咏竹跪在地上,也不顾一旁的岑煊,言辞恳切。
“玄昭属北狄蛮夷之地,与西部其他部族不过一丘之貉。慕驰川此人居心叵测,杀伐果断,如今突然到访,必有猫腻,陛下三思啊!”
齐贞听他说完,抬抬眉,扬扬手。
“求陛下三思!”身后跟着扑通跪倒一片。齐贞本来已经起身了,此刻箭在弦上。
他紧紧绷着一张脸,看着这群人,顿了顿,盛气凌人。
“李尚书好大的官威,是在试探朕吗?”阴恻恻走下来,黑压压一片。
“臣不敢。”李咏竹立刻变了脸色,齐贞同他之前商量的并不是这样。
*“李尚书只需上奏折子,当朝指控玄昭便可,其余的,朕自会想办法。”*
“不敢?朕看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反天了!”齐贞不同以往,今日朝上十分生气,大声怒喝。
“陛下恕罪……”
“你给朕滚到宣政殿来!”
岑煊只是眯着眼睛,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自得其乐。
其余人倒是没想到会这样,仍心有余悸。
“何大人……这……”
“闭嘴。”
“退朝——”太监高呼一声,众人立即鱼贯而出。
“相爷。”何必书巴结道。
岑煊一身紫色圆领官袍,腰束玉带,泰然自若,文质彬彬,对他点头示意。
“相爷可听说了……微臣可听说太后娘娘如今在宫里,陛下照拂有加呢!”后面几个字咬得极其重,笑面虎一般等着岑煊的下一步。
“是吗?”岑煊停下步子,气定神闲,好像他说得话事不关己。
“哈哈哈哈,何大人何时收拾入宫了,这些都知道啊?”
何必书被他这么一呛,才知道自己之前散播过齐贞龙阳之好,不举的谣言,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对着他强压下火气,嘴歪目斜道。
“不敢不敢。”
岑煊绕开他,将玉笏别进腰间,淡然一笑,步态稳健徐徐而去。
宣政殿
李岁祯不太会哄人,细声细语,怕惹恼了他,“陛下莫要生臣妾父亲的气了。父亲年纪大了,有些话说得的确不对。还望陛下看在父亲毕竟鞠躬尽瘁这么久的份上……”
齐贞放下折子,一手撑着头,一记眼刀飞到她眼中。
“陛下恕罪!臣妾不应该妄议朝政……”
只听齐贞轻嗤,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慢悠悠对着。
“藏书阁有一堆陈年旧籍,李昭仪去整理一下如何?”
李岁祯脱开他的怀抱,把头埋得更低,也不敢奢望他那双如隆冬的眼睛,毫无生机。
“臣妾……知道了……”
她颤颤巍巍出去。
父亲今日一早就找人将来龙去脉告知了她。说自己触怒了龙颜,此刻怕是要去御史台领四十笞杖。她心下一惊,父亲毕竟今年已然五十有二,如何能受此杖刑。
便拿上东西去向齐贞请罪,吹吹枕边风。显然她很不喜欢齐贞,但事急从权。
见她失魂落魄出来,此刻也不敢贸然进殿。上前搀扶她,“桃夭,还不送你们主子回去?”
桃夭不敢马虎,立刻搀扶住李岁祯,只见她全身都被抽走了力气,面如死灰,眉目寡淡。
“娘娘?”
“回去……回去……”
她答了一声是,就扶着她远去了。
“去传令御史台,告诉御史大夫,李尚书为官不正,家风败坏,四十大板依旧,罚俸半年,贬为户部主事。”
小禄子也没想到他会罚得如此重,又问。
“陛下……这会不会太重了?”
也不等齐贞再开口,他就让人急匆匆去了。
“朕记得,科举考试快了。今年的女学办得如何了?”
“回陛下,女子为官,乃是本朝首例开创。女学中诸位考生勤勤恳恳,早出晚归,先生们也苦心孤诣,夙夜匪懈。”
“届时入驻六部,分散开来。”
“主考官还是让岑相来吧,例外让太后也去掌掌眼。”话落后,他停在殿门口,背手驻足。
小禄子应下。
携风而来,沁人心脾的花香,绵延悠长,久而不散。
“栀子花又开了。”
小禄子不明白他的意思,接住话茬说。“公主殿下十分喜爱栀子,种了好些在静安宫里,怕是风一吹就飘过来了。”
齐贞思索片刻,望向东边的宫墙。
“太后对花粉过敏,让嘉和注意些。”
“奴才差点就忘记这茬了。”悻悻道,“公主殿下今晨还说,怕太后闻不得,就都搬到殿内去。”
“太后娘娘似乎是说,一直闷在殿里就都坏了,趁她歇息时让搬出来晒晒太阳。”
“嗯。”
齐贞冷冷回了他一个字,情绪都没有。
他也识相闭上了嘴。
“朕今天要去一趟瑞云宫,今日是舅舅的忌辰。”
……
齐贞几乎是年年都会来瑞云宫,小禄子站在门口把风,痴痴的等。
今年来稀客了。
岑枝将扇子递给他,抬步就进去。小禄子笑着也不敢拦,和妘竹一起左右各一边。
“妘姐姐,太后来做什么呀?”
“不知道。”妘竹欠欠的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即笑着捂嘴,两颊扑红扑红的。
想来,妘竹也不丑,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细眉,大眼,瓜子脸,一张小脸是普通人里出众的。
小禄子别扭不去看她,百无聊赖踢踢脚前的石子。
“呆子。”
他以为是他幻听了呢,妘竹也没有再开口。
齐贞本来不信神佛的一个人,此刻虔诚合十拜着佛像,嘴里也不知在说什么。
岑枝走到他身后,半晌他才开口,语气丝毫不意外。
“你来了。”
*
瑞云宫所有的东西都照旧摆放,齐贞会定期来小坐。
庭院深深,落叶纷飞。一个白发丛生,衣襟陈旧的人,拿着笤帚发出惹人注意的扫地声,与此处的寂静有些割裂。
正当她驻足门口,犹豫再三。那人抬头看向她。
灼华姑姑?
“许久不见了,岑小姐……不对……应该是太后娘娘……”她的嗓音带着一些平静,后面的字咬得很清晰。
“灼华姑姑。”
她面上和煦的笑。就像从前那样。
“终是红颜易老,水月镜花。”
二人对坐石桌,岑枝待她幽幽说完,才关切道。
“灼华姑姑当年竟没离宫吗?”
略沧桑,“我舍不得皇后娘娘,自愿留下来的。日日扫扫这院子,打理些旧物件,一切都过得很惬意。”
拨开她的记忆,废后一起,一众宫人走的走,散的散。北宫与瑞云宫不一样,萧条清寂,落寞无比。
她先前没碰到过灼华,以为已经到了年纪,便也出宫了。
见岑枝不语,眼中无神,貌似面前浮现出从前的光景。
灼华道,“娘娘在想什么?”
“在想这里的主人。离开瑞云宫那日,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只是需要人走个过场。”岑枝眼神灼灼。
“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如今不知投身到好人家没有?”
灼华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
“会的,皇后娘娘那样好的人,一定会的。”
与灼华一别后,她再也不敢站在瑞云宫门口。后来几日夜里,惊厥了好几次,皇后质问她,目光狠厉。
为什么要违背誓言,为什么要伤害齐贞。
妘竹进来,她也不说话,轻轻抽噎。
-
“今日是舅舅的忌辰,过两日便是母后的忌辰。”
齐贞这两句冷不伶仃的话,她听了着实难受,随即放下东西,下定了决心开口。
“不是只有陛下挂念他们……”
岑枝俯身,闭上眼睛对着佛像鞠了一躬。
“是吗?还会有人记得朕那冤枉的母族……”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随即眸色深深,走近她。
“记得他们什么?”每说一句,他就进一步,言辞激动。
“是忠君……还是叛国?朕就是恨极了先帝,朕就是恨他!”
岑枝被他吓得一激灵,双眸震惊,转身欲走,就被齐贞紧紧箍在怀里。
真的是疯了。
“姐姐……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们不是只有彼此了吗?”齐贞说这话的声音很小,把头埋在她肩上,闷闷的开口。
他从身后抱着她,看到她又想跑,他下意识就攥紧她的手。
岑枝挣不开他的怀抱,身子又被他紧紧贴着,闭上眼睛,冷冷道。
“陛下僭越了。”
夏末,天还是热的,他们二人这般行径,自然身上都开始发汗。
齐贞更是,眉心紧蹙,手上青筋暴起,沙痒的嗓子,喃喃。
“朕知道,不要走……”
岑枝对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只想抽身。
“若陛下信我,便知帝王本就孤寂,若不信,那就松手。”
齐贞听了这话,火气更甚。不可置信,眸如冷玉,胸口剧烈起伏。
只见岑枝别过头,压下内心的恐惧。一阵翻江倒海,眼前一阵眩晕,不受控制的浑身开始痉挛起来。
“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很难受……”
话说完,她就紧紧揪住自己心口的衣裳,冷汗直冒,神情痛苦。
齐贞想也没想就将她拦腰抱起,大喊道。
“去请张御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