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的挂钟在十二点零三分停了摆,铜摆锤悬在半空,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我盯着玻璃罩上的血手印——不知何时印上去的,五个指缝里卡着碎花布纤维,跟秀芳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小李突然浑身发抖,指着墙上的值班表:“师、师傅,你的名字……”
白板上2025年7月15日那栏,“王大麻子”三个字正在渗血,笔画慢慢变成碎布条,拼成秀芳的碎花图案。更瘆人的是,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值班栏里,“小李”的名字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旁边画着跟我同款的骷髅头,日期是2015年7月15日——正是我抬第一具307号女尸的日子。
“日你先人!”我抄起搪瓷缸砸向白板,缸底刻着的“王大麻子”三个字突然蹦出火星,像被人用烙铁烫过。小李趁机拽开值班室的门,却猛地撞在门上——门不知何时反锁了,门把手缠着碎花布,布角绣着“替死”二字,正是秀芳衬衫上的纹路。
停尸房方向传来指甲刮门的声响,“吱啦吱啦”像在锯骨头。我从工具柜里摸出老陈头留下的槐树枝,树皮却早已风干剥落,露出里面缠着的碎花布,跟秀芳的陪葬品清单上写的“红棉槐木”一模一样。小李突然指着窗户外:“师傅,后巷的槐树……”
月光把槐树影投在玻璃上,树杈间吊着件碎花衬衫,衣领处挂着三个金饰:我的耳坠、老陈的镯子、李主任的项链,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更吓人的是,树影里有三个模糊的人影,两个男人架着个女人,女人脖子上的勒痕正在滴血,滴在地上汇成“308”三个数字——殡仪馆从没有308号冰柜。
“操他娘的,这是要开新柜子了?”我踹开挡在门口的停尸车,车头撞在墙上,露出道半开的密道口——之前砌好的砖块不知何时被扒开了,里面飘出的檀香混着新的臭味,像腐肉里掺了茉莉花茶,正是十年前那具女尸身上的味儿。
小李突然蹲在地上干呕,吐出来的全是碎布渣,每片都绣着并蒂莲。我看见他后颈冒出三道红印子,三横一竖,跟秀芳的指甲印分毫不差:“你小子什么时候拿了陪葬品?”他抹着嘴站起来,眼神发直:“师傅,你忘了吗?十年前你抬第一具女尸时,我在旁边看着,她耳根下的耳坠……”
我心里一咯噔,十年前小李还是个来实习的毛头小子,跟着我值第一个夜班。当时女尸的金耳坠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后来我以为他没拿,敢情这小子藏得深——秀芳的三件陪嫁,原来我们仨一人顺了一件,正好凑齐她的替死鬼名单。
停尸房的门“咣当”一声开了,穿堂风卷着碎花布片飞进来,每片布上都绣着名字:陈德贵、王大麻子、李建国、李小勇——小李的大名。我突然想起,老陈头笔记本里的替死鬼名单上,第四个名字一直被血盖住,现在终于显形了,正是小李。
“师傅,她在等我们。”小李转身走向停尸房,脚步跟秀芳的指甲刮地声同步,“308号冰柜,是给我准备的,就像十年前你准备的307号。”他拉开值班室的抽屉,里面躺着本新的值班记录单,2015年7月15日那栏,家属签名写着“王大麻子”,而2025年这栏,写着“李小勇”。
停尸房里的荧光灯全灭了,只剩307号冰柜泛着蓝光,柜门大开着,秀芳的尸体不见了,里面躺着件完整的碎花衬衫,衬衫中央绣着四个骷髅头,围成个圈,中间是朵盛开的并蒂莲,花瓣上镶着四件金饰——除了我们仨的,还有小李的。
“李小勇!”我喊住正摸向308号冰柜的小李,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楼板开裂的声响。抬头看见天花板渗出血水,在地上积成个冰柜形状,里面倒映着四个编号:307、308、309、310,每个编号旁边都贴着碎花布,跟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值班表一一对应。
小李突然回头,脸上爬满尸斑,跟十年前那具女尸一模一样:“师傅,你以为只有三件陪嫁?秀芳的嫁妆是四件,还有个金戒指,在老陈头那儿。”他张开手,掌心躺着枚刻着“陈德贵”的金戒指,正是密道里骨灰盒里的那个,“十年前你拿耳坠,我拿戒指,老陈拿镯子,李主任拿项链,正好凑齐她的四大件。”
我后颈发凉,终于明白老陈头笔记本里被撕掉的那页写的啥——四大件陪葬品,四个替死鬼,每五年收一个。2015年我成了第一个,2020年老陈,2025年李主任和小李,而秀芳的碎花衬衫,需要四块碎布才能补全。
“砰”的一声,308号冰柜自己弹开,里面躺着具新的女尸,四十来岁,脖子上勒痕紫黑,指甲缝里卡着半片碎花布,跟十年前那具一模一样。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白上写着“李小勇”三个字,嘴角扯出个笑,露出跟小李同款的虎牙——原来,小李十年前顺的金戒指,就是这女尸的陪葬品,而她,是秀芳的前一个替死鬼。
“师傅,该还债了。”小李的声音突然变成女人的,他举起金戒指,戒圈里的“陈德贵”正在滴血,“老陈头把戒指给了我,让我替他当第二个替死鬼,可他忘了,秀芳要的是四个,少一个,你们都得留在停尸房里,永远拼不齐她的衬衫。”
我突然想起,老陈头退休前总往小李兜里塞烟,敢情早把戒指给了这小子,自己躲了五年,终究没躲过。停尸房的地面突然裂开,密道里爬出无数碎花布手,缠着我们的脚踝往上爬,每只手上都刻着替死鬼的名字。
307号冰柜里的碎花衬衫突然飘起来,布料展开,露出内侧绣着的四个骷髅头,我的位置空着,小李的位置也空着,只有老陈和李主任的名字被绣了上去。秀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还差两个魂,你们是自己缝上去,还是让我动手撕?”
小李突然把金戒指塞给我,转身就跑,可刚到门口就被碎花布缠住脖子,勒痕慢慢浮现。我看着手里的戒指,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老陈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大麻子,看见穿碎花衬衫的女人,赶紧跑,别回头。”
现在想来,他说的不是秀芳,是每个替死鬼变成的碎花布女人。停尸房的灯突然亮了,我看见墙上的值班表变了,2015年7月15日,我的名字后面跟着307号,小李的名字后面跟着308号,老陈头2020年309号,李主任2025年310号,四个编号围成个圈,中间是朵完整的并蒂莲,花瓣上镶着四件金饰,在荧光灯下泛着血光。
小李的尸体慢慢滑向308号冰柜,他的指甲开始变长,跟秀芳的一模一样,指甲缝里卡着半片碎花布,正是我储物柜里那块。而我手里的金戒指,不知何时戴在了自己手上,戒圈里的“陈德贵”变成了“王大麻子”,像是用我的血重刻的。
密道深处传来铁门打开的声响,我看见老陈头和李主任的尸体站在台阶上,脖子上缠着碎花布,手里捧着我的骨灰盒和小李的。秀芳的碎花衬衫飘在他们中间,四片碎布终于补全,衬衫上的并蒂莲完全绽开,露出里面四个金饰,和四个替死鬼的名字。
“王大麻子……”秀芳的声音从衬衫里冒出来,布料慢慢裹向我,“该缝最后一片了,你的耳坠,小李的戒指,老陈的镯子,李建国的项链——我们四个,要在七月十五组成完整的魂,而你们四个,要永远住在停尸房的冰柜里,等着下一批拿陪葬品的人。”
我想跑,却发现脚踝被碎花布缠住了,布料上的并蒂莲正在吸收我的体温,变得越来越红。小李的尸体已经被拖进308号冰柜,柜门“咣当”关上,而我的名字,正在值班表上的四个编号间循环,像永远走不出的轮回。
停尸房的排风扇突然开始转动,嗡嗡声里夹杂着碎布撕裂的声音。我最后看见的,是秀芳的碎花衬衫在空中展开,四个骷髅头对着我笑,而衬衫袖口,不知何时绣上了新的名字——下一个替死鬼的名字,正在殡仪馆门口徘徊,等着推开那扇停尸房的门,接过我们手里的值班记录单,和永远还不清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