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明,在环宇大厦19层的康旭金融上班。这栋楼落成于千禧年,外墙瓷砖缺角处爬满青苔,电梯按键面板的13号按钮裂成三瓣,露出底下发黑的电路板,像块长了霉菌的烂苹果。每天凌晨零点,电梯总会在13层停留1分17秒,保安说是程序故障,但我注意到那段时间监控会出现雪花,像有人在镜头前挥舞沾着水的灰布。
那天是秋分,我在工位核对第三季度报表,落地窗外的cbd灯光渐次熄灭。隔壁的李姐收拾包时问:“小周,要不要搭我车?”我看着电脑上未标红的错漏,摇头:“你们先走,我把这个尾数对完。”玻璃门合上的声响还没消散,整层楼的灯突然灭了两盏,日光灯管滋啦滋啦响,在天花板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有人在楼顶拖着钢筋走动。
键盘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等我保存文档,屏幕右下角显示23:53。走廊尽头的储物间传来铁门吱呀声,我攥紧钢笔——今晚轮值的保洁阿姨早该下班了。起身时椅子腿刮到地毯,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光晕里,储物间的门开着条缝,里面堆的旧纸箱上有水渍,形状像个蜷缩的人形。
“谁在那儿?”我壮着胆子走近,门突然“咣当”撞上墙面。储物间里空无一人,水泥地面有串潮湿的脚印,尺码很小,鞋跟处沾着暗红的碎屑,像干透的番茄酱。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转身看见电梯显示面板上,13楼的按钮在黑暗中发着红光,像枚嵌在墙上的猫眼。
电梯“叮”地抵达19层,金属门滑开的瞬间,轿厢里的灯忽明忽暗。按键面板上只有13楼亮着,按钮边缘凝着水珠,像是刚被人按过。我按住开门键等了半分钟,轿厢里始终没人出来,只有通风口传来细碎的滴水声,嗒、嗒、嗒,节奏和心跳完全重合。
退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突然听见消防通道传来脚步声。楼梯间的声控灯每隔几秒亮一次,光影里闪过个穿灰色工装的背影,左胸口袋绣着“环宇物业”。可我们楼的物业上个月刚换深蓝色制服,这个点早该锁门了。我追过去时,防火门正缓缓闭合,门后传来拖沓的下楼声,像有人拖着扳手在走。
回到工位拿包,手机在桌上震动,是监控系统的报警推送。点开视频,23:57分的19层走廊,穿灰工装的人站在我工位前,背对镜头,右手举着个反光的物体。画面突然卡顿,再恢复时,他已转向摄像头,左脸从眉骨到嘴角有道深疤,在雪花屏里像道裂开的拉链。
大堂的值班保安是老张,平时总揣着个保温杯。我凑到监控屏前时,他正往嘴里灌枸杞茶:“小伙子,又加班啊?”屏幕上19层的画面干干净净,刚才的灰衣人像是我的幻觉。“老张,今晚有人上19楼吗?”我指着走廊,他的手抖了下,茶水洒在键盘上:“瞎说,晚十点后电梯就锁13层以上,你看错了。”
走出旋转门时,身后传来电梯运行的“叮”响。回头望去,19层的灯不知何时又亮了,玻璃幕墙映出个模糊的灰影,站在电梯门口,手里的物体反光——是把带齿的扳手,和我父亲当年在工地用的那种一模一样。
凌晨到家,澡还没洗完,手机在雾蒙蒙的浴室里震动。锁屏显示有条新短信:【十三层的工具箱,少了把梅花扳手】。发件人号码是乱码,附带张照片:我的工位抽屉敞开,里面躺着把生锈的扳手,手柄缠着半截灰布,布角绣着“环宇物业”,布料纤维间卡着暗红的碎屑,像晒干的血迹。
我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水蒸气突然在玻璃上凝成字:【每月十五,扳手会自己回到工具箱】。手指刚触上去,字迹就顺着水流消失,只留下镜面上蜿蜒的水痕,形状像极了13楼那个裂开的电梯按钮。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留意技术部的陈师傅。他左脸有道烫伤疤痕,和监控里的灰衣人位置相同。早会时他分发考勤表,我接过时触到他手掌的老茧,和照片里扳手的握痕完全吻合。“小周昨晚又加班?”他突然开口,嘴角上扬的弧度诡异,“13楼的电梯井,最忌生人靠近。”
午休时我溜进物业办公室,档案柜最下层的登记簿上,三年前的10月15日写着:维修员李建军,13层电梯井事故,工具遗失梅花扳手一把。附带的照片里,死者左脸有道深长的疤痕,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工牌,正是我昨晚在照片里看到的灰布材质。
傍晚六点,写字楼渐次关灯。我躲在消防通道拐角,看见陈师傅背着黑色工具包走向电梯,按亮13层按钮的瞬间,他回头望来,疤痕在廊灯下泛着青白的光。电梯门合上时,我听见轿厢里传来金属碰撞声,像是扳手掉在地上的闷响。
消防通道的铁门没锁,我顺着楼梯下到13层。走廊尽头的电梯门紧闭,墙面上用红漆画着巨大的按钮,数字13的笔画间渗着水渍,凑近闻有股铁锈味。门把手刚转动半圈,身后突然传来电梯运行声,显示面板上,轿厢正从19层直降13层,13号按钮的红光越来越亮,像团烧透的炭。
电梯“叮”地开门,陈师傅站在轿厢中央,工具包敞着口,露出把带血的梅花扳手。他没看我,径自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井,井盖边缘插着半截灰布,正是照片里缠在扳手上的那种。我听见井道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一下,两下,像有人在用扳手敲打钢缆。
“李师傅?”我脱口喊出档案里的名字。陈师傅猛地转身,脸上的疤痕突然裂开,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嘴角咧到耳后,露出两排不整齐的牙齿:“你见过我的扳手了?”他举起工具包,里面掉出个泛黄的工牌,照片上的人正是三年前坠井的李建军,左脸疤痕深可见骨。
电梯井突然传来钢缆断裂的尖啸,一团黑影从井道里升上来,越来越近。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我看见那是具泡胀的尸体,穿着褪色的灰工装,左脸疤痕从眉骨贯到下颌,手里紧紧攥着把梅花扳手——和我抽屉里那把一模一样。
陈师傅(或者说李建军的亡魂)慢慢逼近,工具包掉在地上,滚出的扳手停在我脚边。井道里的黑影越来越清晰,尸体的眼睛是空的,疤痕处爬着潮湿的黑发,每根发丝末端都滴着水,在地面汇成“13”的形状。
我转身想跑,却撞在冰凉的铁门上。13层的声控灯全部熄灭,黑暗中,我听见扳手落地的闷响,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有双手从背后环住我,皮肤像浸过水的牛皮纸,带着铁锈味的呼吸喷在颈侧:“把扳手还回来,我就带你出去。”
手机在掌心震动,锁屏亮起,是老张发来的消息:【千万别接13层的电梯!当年李师傅坠井时,手里攥着的扳手,正是上个月你在储物间捡到的那把!】屏幕反光中,我看见自己身后,陈师傅和坠井尸体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们共同举起的扳手,刃口正对着我后颈的位置。
电梯井的钢缆还在吱呀作响,13层的某个地方传来铁门开启的声音。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我听见老张的喊声从消防通道传来:“小周!快按电梯里的紧急呼叫!13层的停尸键,只有带血的扳手能激活——”
话音未落,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手背上。借着手电筒的余光,我看见地上的扳手正在吸血,刚才滴落的血珠被吸进铁锈里,手柄处的灰布突然绷直,像有只无形的手握住了它。陈师傅的尸体缓缓跪下,空洞的眼窝对着我,嘴角扯出笑容,露出喉咙里卡着的工牌碎片,上面模糊的字迹正是我的工号。
当老张的手电筒光束照过来时,13层走廊空无一人。我的帆布鞋边躺着那把梅花扳手,手柄的灰布不知何时缠紧了我的手腕,布角的“环宇物业”字样渗着血,像刚绣上去的。电梯显示面板上,13楼的按钮不再闪烁,可我清楚地听见,井道深处传来持续的敲击声,一下,两下,和我的心跳保持着同样的频率。
回到19层,我的工位抽屉敞开着,里面的扳手不见了,却多了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歪扭的字迹写着:【每到秋分夜,扳手会寻找新的主人。十三层的停尸键,按下去就能看见上一任主人的样子——比如现在,你身后的电梯里,正站着三年前的我。】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电梯“叮”地抵达19层。金属门滑开的瞬间,轿厢里的灯亮了,穿灰工装的人站在按键面板前,背对着我,右手举着把带血的梅花扳手,正在按13层的按钮。他转身时,左脸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光,而那道疤痕的位置,和我早上在陈师傅脸上看见的,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