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深秋,香港回归的欢庆气息尚未完全褪去,大埔区汀角村的老榕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陈志明拖着行李箱走进青砖老屋时,房东黄伯正蹲在门槛上抽水烟筒,烟袋上绣着的八卦图案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后生仔,二楼东间是你的。\"黄伯用烟杆指了指楼梯,\"夜里十点后莫要出村,尤其莫去后山。\"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几点烟灰落在陈志明新买的球鞋上。
子夜时分,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穿透薄墙。陈志明翻身摸到手机,荧光屏显示02:47。声音来自东南方向,每一下都带着空心入网的清脆回响。他抓起手电筒翻出窗户,月光在芭蕉叶上流淌,通往明德公立学校的石板路泛着青苔的幽光。
篮球场铁网早已锈成暗红色,断裂的篮筐垂着半截铁链。五个半透明的人影正在三分线外跳跃,球体穿过他们的手掌时会发出水波般的涟漪。陈志明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漫开——跳方格的水泥地上,六个梳着茶壶盖发型的小童正用粉笔画着永远画不完的格子,他们沾着泥巴的布鞋每次落下,地上的粉笔印就深一分。
撤退时他的肩膀擦过一丛九里香,腐叶的霉味里混进一丝檀香。转角处突然冒出个穿白汗衫的男孩,月光穿透他胸前的红领巾,在陈志明锁骨处投下一道血痕似的投影。身体相撞的刹那,他仿佛跌进冰窖,耳畔响起此起彼伏的银铃笑声,直到狂奔回屋锁死三道门闩,指甲缝里还嵌着篮球场边的碎石子。
三天后的雨夜,陈志明在村口士多店买啤酒时,听见老板娘阿凤跟鱼贩嘀咕:\"昨晚又有人看见那辆木头车咯,车轴声在河堤响到鸡啼...\"玻璃柜里的卤水鹅翅突然剧烈晃动,油灯将阿凤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棵被雷劈焦的老树。
运头塘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带在警署传阅时,值班警员阿强差点打翻咖啡。时间码显示01:23,十七个无头白影从c区立柱后鱼贯而出,最矮的那个不及成人腰际。他们飘过车位时,地面积水会泛起细密涟漪,就像被透明的手指轻点。
与此同时,住在富雅花园3座的张太正对着梳妆镜往脸上敷鸡蛋清。前夜她在河畔晾晒的羽绒被里踢到的\"东西\",此刻在她左颧骨留下青紫鞋印。镜中忽然浮出半张男人的脸,溃烂的嘴唇正贴着她耳垂翕动。当她尖叫着打翻鸡蛋碗时,楼下麻将馆的看门狗突然集体狂吠,拴狗的铁链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声响。
农历七月十四,大埔特别潮湿。明德学校后山的相思树渗出暗红色树胶,几个晨练老人发现篮球场的粉笔格变成了血褐色。当天傍晚,汀角村六名学童同时发高烧,他们梦呓中反复说着\"哥哥来打球\"。黄伯带着米盐在村口焚烧纸轿时,火焰突然蹿起两米高,将他的白眉烧焦半边。
陈志明在台风天闯进区立档案馆。泛黄的《大埔乡志》记载:1969年明德学校建成时,地基里挖出七具孩童骸骨,额骨皆有利器劈砍的裂痕。管理员递来受潮的旧报纸,1973年新闻照片里,戴着红袖章的少年们正将某个校长模样的人押往大埔河方向。
如今河畔栏杆上,不知谁家的床单在暴雨中猎猎作响。每道闪电劈下时,布匹上就浮现出深浅不一的印痕,像无数张被水泡胀的人脸。运头塘社区中心的守夜人说,那晚监控屏幕闪过满屏雪花后,他看见推着独轮车的透明人影从值班室窗前经过,车斗里滚动的球状物在水泥地上留下蜿蜒水迹。
中元节法事当天,道士手中的青铜铃在靠近篮球场时突然裂成两半。当夜子时,整个大埔区的猫狗都朝着汀角山方向哀鸣。陈志明在窗缝里窥见,月光下的明德学校操场跪着七道黑影,他们脖颈处的断口不断滴落发光的液体,在水泥地上汇成\"冤\"字......
三个月后陈志明退租时,黄伯发现二楼地板缝里嵌着半截粉笔头,艳红如凝血。而在运头塘新开的连锁超市里,夜班理货员总说冷藏柜会莫名结霜,霜花形状像极了孩童手掌。至于大埔河畔那些晾衣杆,如今每到梅雨季仍会渗出暗红锈迹,老住户都说那是四十年前的血,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