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昌平,风里带着寒意。冉秋叶裹紧围巾,跟在秦力杰身后,穿过一片低矮的平房区。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掌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快到了。”秦力杰回头看她,宽厚的手掌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别担心,爸妈都好好的。”
转过一个墙角,眼前出现了一排整齐的红砖房,比周围其他建筑明显要新一些。院子里,几个中年人在菜地里忙活,远远看见他们,一位中年人立刻放下锄头迎了上来。
“是秋叶吧?”得到肯定后,中年人脸上堆满笑容,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跟我走吧,你爸妈听说你要来,可高兴坏了。”
冉秋叶的眼睛已经越过他,落在从屋里走出来的两个身影上。父亲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更多了,但腰板却挺得笔直;母亲手里还拿着没摘完的菜,眼眶已经红了。
“爸!妈!”她喊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熟悉的皂角香混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冉秋叶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当冉父冉母把她带回宿舍后,冉秋叶惊讶地发现,父母的住处是是楼房。四十平米左右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里屋靠窗摆着一张双人床,中间是一张书桌,桌上甚至还放着一盏台灯。阳台处有厨具,炉灶可以做饭用,还有独立卫生间,比大院里的住户条件都好。
“这...比我想的好多了。”她喃喃道,手指抚过桌上那本翻开的《红楼梦》——那是父亲最爱读的书。
“都是何县长让人照顾的。”冉父给她倒了杯热水,“给我们安排了轻松的活,还经常送吃的来。再说这里条件本来就不错”
冉母拉着她坐下,目光却落在一直站在旁边的秦力杰身上。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局促地搓着手,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这位是...?”冉母迟疑地问。
冉秋叶深吸一口气:“妈,爸,这是秦力杰,我...我丈夫。”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冉父的手停在半空,茶杯里的水微微晃动。冉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中迅速积聚起泪水。
“都是我们连累了你...”冉母的声音破碎了,“要不是我们出事,你怎么会...”
“妈!”冉秋叶急忙打断她,“力杰对我很好,真的!”
她急切地讲述秦力杰如何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她,如何每天早起为她热好早饭,如何在寒夜里走几里路就为了给她买一本想要的书。说到动情处,她的声音轻柔下来,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彩。
秦力杰挠挠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爸,妈,这是我攒的粮票和布票...秋叶说您二老用得着。”
父亲接过布包,沉默良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秋叶从小娇生惯养,你要多担待...”
“您放心!”秦力杰挺直腰板,“我一定把秋叶照顾得好好的!”
回城的路上,冉秋叶靠在丈夫肩头,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三天后,何大清来到他们家。这位四合院的主事人坐在八仙桌旁,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秋叶啊,你那个工作,辞了吧。”他开门见山地说,“现在这形势,你一个'黑五类'子女在学校工作,对谁都不好。”
冉秋叶咬着嘴唇点头。她热爱教书,但最近学校里越来越紧张的气氛确实让她如坐针毡。
“不过你也别闲着。”何大清眯起眼睛,“院里这么多孩子,整天乱跑也不是办法。我寻思着,你在小院开个托儿所怎么样?”
冉秋叶惊讶地抬头:“我?”
“你可是正经师范毕业的,教小孩子绰绰有余。”何大清笑道,“再说,刘娟家的小嵩,京茹家那对双胞胎,还有于莉家的巧巧,都需要人照顾,而小当槐花都到了该学点东西的年纪了。”
就这样,四合院东侧那个闲置的小院被打扫出来。何大清找人把里面装修了一下,买来新桌新椅,还有三张大床。屋里接上跨院接过的暖气,初冬时了,里面也是暖暖的,第一天开张,六个孩子就被送了进来。
“小当,你是大姐姐,要帮冉老师照顾这些小朋友,知道吗?”秦淮茹蹲下身,为女儿整理衣领。
7岁的小当郑重地点头,牵着5岁的槐花走进院子。在她身后,秦京京家的双胞胎正在为谁先跨过门槛而争吵,而刘娟则抱着许嵩,轻声哄着这个害羞的小男孩。
冉秋叶站在院中央,看着这群年龄不一的孩子,心中涌起久违的充实感。她拍拍手,清脆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
“今天我们学一首新儿歌好不好?”
晚上何大清、秦淮茹带着冉秋叶来到小院的阁楼。推开门,一架乌黑发亮的立式钢琴静静地立在窗边,夕阳透过玻璃窗,在琴键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斑。
冉秋叶倒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抚上琴盖。回国前,她曾是学校合唱团的钢琴伴奏,那些音符流淌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而随父母回国后就再没有碰过……
何大清说::“我听淮茹说你会弹钢琴,便买了一台,让你帮忙,每天教教小当和淮花……。”
从那天起,每天下午三点到六点,悠扬的琴声就会从小院阁楼飘出。起初只有断断续续的单音,渐渐地,简单的旋律开始成形。槐花学得很快,小当虽然不如妹妹有天分,但胜在刻苦,常常一个人练习到天黑。
“舅妈,你看!”槐花兴奋地拉着她的衣角,“我能弹《小星星》了!”
小女孩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虽然节奏还不稳,但旋律已经清晰可辨。冉秋叶眼眶发热,将槐花搂进怀里。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失去的讲台,在这里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何大清要给她开工资,冉秋叶坚决不收。几次推辞后,何大清也不再坚持,但冉父冉母那边,伙食标准却悄悄提高了。当冉秋叶再次去看望父母时,惊讶地发现他们脸色红润,甚至比被抓前还要健康。
“何县经常让人送肉和鸡蛋来,”母亲一边给她盛汤一边说,“还有你爸需要的药,一次都没断过。”
父亲放下报纸,细心的问:“秋叶,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冉秋叶望向窗外,小当和槐花正在院子里跳皮筋,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爸,我很好。真的很好。”
回程的公交车上,她靠着车窗,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思明天的课程。她要教孩子们一首新歌,还要给小当布置新的练习曲...生活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阳光正透过它,温暖地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