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点了点头,随即走向账房。方墨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依旧充满不解:为何夏白能够如此镇定?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欣喜若狂。思虑片刻后,他认定夏白一定早已察觉郭桓的异常之处。
“果然是状元出身,气度与眼光果然与众不同。”方墨不禁由衷赞叹道。
到达账房后,夏白开始仔细核对账目并整理数据。虽然三个月来的盐铺账目并不复杂,大部分信息都是公开透明的,但他依然认真对待每一个细节。确认无误后,他将账目归档,并着手起草一份关于盐业未来发展的计划书。
这份计划书至关重要,它不仅涵盖了盐业的发展前景,还详细阐述了未来的经营方向和目标。
朱元璋出身贫农,对经济的理解较为肤浅,目光局限于短期利益,甚至有些急功近利,总想立刻见到成效,从某种角度看,这也是一种惯性思维。
朱元璋一生历经诸多艰难,却凭借一股非凡的“勇猛”精神硬扛过来。
另一方面,
朱元璋带兵之后一路顺畅。
少有大败或惨败。
朱元璋胜多败少,渐渐滋生出盲目的自信,甚至有些自我感觉良好。
许多胜利其实源于他个人的临场决策,最终得以成功,这使得他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而非采纳臣下的意见。
毕竟他赢了!
他无需听取臣子的建议。
他靠自己的“独断专行”和“坚持己见”建立了江山,特别是在朱升、刘基等人去世后,他对自身判断力的信心达到了近乎狂妄的地步。
这就是典型的刚愎自用。
因为他过往总是对的,从未出错。
在这种几乎不失误的情况下,即便他骄傲自满,也情有可原。
朱元璋正是如此。
在这种心态下,没人能说服他,因为大臣提出的建议未被验证为正确,而朱元璋过去的每一步都看似正确。
两者对比,高低立现。
**只会视此为对他权威的挑战。
**不容轻视。
因此这些年,凡是对朱元璋施政提出异议的大臣,大多被处死。
夏白早已看透这一点。
对朱元璋只能针对个人,不能针对具体政策。
若要对政策发表看法,必须提供有力的实际证据,否则便是对皇权的挑衅,对朱元璋权威的质疑,甚至是否定他的正确性。
夏白回过神来。
人教导百遍不如亲身经历一次。
让一个**认错改错从来不易。
尤其是朱元璋。
夏白深知这一点,所以果断选择了“商谈”。
因为“商谈”见效快,也便于获取最直接的数据。当一系列无法篡改的事实摆在朱元璋面前时,哪怕他再愤怒再憎恨,也只能被迫接受。
对即是对,错即是错。
纯数字是最简洁的。
夏白握笔而立,目光扫过眼前的账册,略加思忖,随即飞快书写起来。他并未多费笔墨,仅寥寥数语,勾勒出盐业扩产之后的前景与未来。
半个时辰过去。
夏白搁笔。
轻轻吹拂几下,待墨迹干透,将这“表章”夹入账本末尾。
随后把账本揣进怀中,径直朝皇宫行去。
如今京都盐店少了往日的喧嚣,显得冷清了许多。
昨日的繁华恍若浮云,踪影难觅。
唯有悬挂于门首的“每斤十五文”的木匾,倔强地昭示着什么。
应天府的大街上,行人神色匆匆,许多人眉间愁绪难掩,加之街头巷尾不时出现的锦衣卫,更让市井间的气氛变得紧张不安,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压抑的静默之中。
夏白脚步不停。
不到半刻钟,便抵达皇城之外。
表明来意并稍作等待后,便获准入宫。
文华殿内。
朱元璋与朱标父子分坐高下。
案头皆堆积如山的奏折,粗略一看,少说也有数百份。
这是他们每日必须审阅的公文。
父子二人刚从奉天殿议事归来,结束了一场早朝。
明朝制度一日三次朝会,分别称为早朝、午朝、晚朝。
朱标呵欠连连,疲惫不堪,然而这是先皇定下的规矩,无论寒暑,日出之前必须上朝,即便贵为皇子,也需披星戴月。
通常情况下,早朝要持续到旭日东升才散。
以往朱标总会在文华殿小憩片刻。
但刚散朝不久,便有官员奏报,夏白求见,欲呈盐业账目。
于是他不得不继续陪同父皇。
相较朱标的倦怠,朱元璋却兴致勃勃。
他十分陶醉于亲手处置政务的感觉,仿佛世间一切尽在其掌控之中。
就在朱元璋批阅奏折之际,朴狗儿悄无声息地走进殿中,尖锐的声音响起:“禀报陛下,夏白在外候旨。”
朱元璋抬头瞥了一眼,淡然点头:“让他进来。”
朱标感叹:“昨日应天府大街空旷,人潮涌动,那夏白的盐店竟卖出五十万斤盐,盐价也随之降到十五文一斤,大大减轻了百姓负担,这小子在生意上确实有一套。”
朱标忍不住夸了几句。
朱元璋放下笔,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不久后,夏白步入殿中,毕恭毕敬地行礼:“商官夏白拜见陛下、殿下。”
“臣今日入宫,是来呈交账册。”
“请陛下过目。”
夏白从怀中取出账本。
朴狗儿不敢大意,快步上前接过账本,轻轻放在朱元璋桌上。
朱元璋随意瞥了一眼,未急于翻开,忽然冷不丁说道:“郭桓入狱了!”
殿内顿时寂静无声,一股压迫感笼罩商的心头。
夏白神色自若,平静回应:“臣已知晓。”
“他昨天见过你。”朱元璋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夏白,仿佛一旦对方有所动作,他会立刻扑上去将其撕裂。
夏白点头承认:“见过。”
“郭桓找你有何事?”朱元璋慵懒地靠在椅上,眼神锐利如刀。
夏白道:“索要统一记账的方法。”
“你给了?”朱元璋声音愈发冰冷。
夏白道:“答应了,但最后他并未索取,我也就没给。”
“为何?”朱元璋略显疑惑,却仍保持警惕。
夏白道:“因为无用。”
“统账之法不过是数据整理的方式。”
“我已经明确告诉他,除了我提供给花纶的那一份,我还有一份亲自呈交的账册。”
“听完这话,郭桓便打消了念头。”
“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的话?”朱元璋冷笑一声。
夏白直视朱元璋,笑道:“不信,就像郭桓侍郎一样,他需要的不是什么统账之法,而是一种侥幸心理,不过郭桓确实给了我另一个解释。”
“君命臣亡,臣不得不亡。”
朱标脸色微变。
朱元璋的眼神略显阴沉,冷冷地注视着夏白,语气冰冷刺骨:“郭桓对你透露了些什么,务必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夏白缓缓摇头道:“陛下或许高估了我。我只是个商官,而郭桓是户部右侍郎,我们之间并无交情,他怎会将实情告诉我?”
“再说,这些事我也不想知晓。”
朱元璋毫不动摇,继续说道:“我只想知道郭桓到底掌握了什么。”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夏白沉默片刻,只说了两个字。
“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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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饷”二字出口,文华阁瞬间陷入寂静。
连朱元璋也陷入了沉默。
夏白道:“郭桓正是察觉到这一点,才最终罢手,并对我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样的话。”
朱元璋冷笑一声:“我确实命户部官员筹措军饷,但我何时说过要他死?若他清廉自守,我又怎会杀他?”
“巧言令色,不过是觉得我残暴无德罢了。”
朱元璋并未否认。
他不屑于否认这些。
他目光淡漠地看着夏白,说道:“所以你昨日才当众说‘君要仁,臣方忠’。”
“你也认为我不对?”
夏白轻笑一声,摇摇头道:“陛下想多了,正如陛下所言,若郭桓等官员真的廉洁奉公,陛下又怎会真的对他们下*?郭桓又怎会对我的账目管理如此重视?”
“他们确实不干净。”
“该杀!”
“没有什么无辜。”
“郭桓之所以不满,是因为陛下可以直接动手,不必这般迂回曲折。”
“还让他担惊受怕了一阵子。”
“而陛下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还想争取更大的利益,因为北元的存在,对陛下来说始终是个隐患,陛下也一直担心有一天北元会卷土重来,将陛下打下的江山重新夺走。”
“陛下着急了!”
“急于为天下早做打算。”
“也急于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大明安稳的隐患。”
“在陛下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郭桓等人,或是那些被牵连的人,也都死得其所。”
“因他们为大明永固而亡。”
“他们的逝去换来了北方边疆数十载,甚至百年的安宁。”
“这笔交易,在陛下心中值得。”
“郭桓后来也看清了这一点,于是主动放弃抵抗,静静等待陛下擒获自己,甘愿成为陛下奠定大明万世基业的一块基石,纵使内心不愿、满腹怨恨,也只能毫不犹豫地赴死。”
“他们确实罪有应得。”
“但此刻也在成就陛下的不朽功业。”
“我不同情,也不可惜。”
“更不关心。”
“我只是个商官,陛下宏伟的抱负与郭桓等人追逐私利之事,与我毫无瓜葛,这场*,*,对我来说并无太大意义。”
“我反倒期待看到。”
“在整治**方面,我和陛下立场一致。”
“我也厌恶当前士大夫的风气。”
“这种风气的确需要打压。”
朱元璋目光微微波动,对夏白的话感到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夏白会批评自己,至少也会冷嘲热讽,讽刺自己言行不一,但事实并非如此,夏白自始至终都保持平静,以一种超然的态度讲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