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唉了一声,赶紧转身跑了。
沈元薇看着陈海跑远,她转头惊讶地望着谢君临。
先前不是说不会管萧凌昭的么?为什么又突然愿意了?
……
离宫的小道上,萧凌昭拎着一盏橘色的灯笼缓缓前行,凄冷月色下,他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他知道他回萧家以后会过怎样的日子。
可他宁可做两个月疯子,也不愿意在这儿像狗似的对谢君临摇尾乞怜,他不想舍弃尊严求着谢君临让他睡床底下,求着谢君临可怜可怜他……
他承认他此刻心底有怒气。
他一直视谢君临为主,他自认是忠心耿耿豁出命在为谢君临效力,今天看到谢君临中毒活不久了,他更是自愿履行契约跟元薇和离了,他把自己的救命之药把自己最喜欢的姑娘忍痛割舍给了谢君临,可到头来却发现,这个帝王竟然有可能是假装中毒欺骗他!
没有人能笑着对这样恶意欺骗的横刀夺爱,说没关系。
没有人能宽容的说,就算你利用我的忠心骗走了我的妻子骗走了唯一能救我命的药,就算你霸占着我的药不肯救我的命,我还是会继续为你效忠继续拿我的命来保护你——
萧凌昭嘴角勾起一丝嘲弄。
臣子是帝王的奴才,是帝王的狗,可就算是再忠心耿耿的狗,也有想噬主的时候。
萧凌昭走了一段路,身后忽然响起匆匆飞奔的脚步声。
萧凌昭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他看到龙鳞卫首领钱角领着人飞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萧大将军请留步!”
萧凌昭负手藏起自己的情绪。
“何事?”
钱角来到萧凌昭面前。
“萧大将军,皇上请您今晚贴身保护他,请随我们回去。”
萧凌昭微怔。
先前又不许他睡在床底下治病,非要摆脸色让他纳个妾,如今又改变主意让他回去了?
呵,他不是被帝王呼来喝去的狗,他今天已经被帝王戏耍够了,也折腾够了。
他对钱角说,“请替我禀告皇上,我怕突然发病惊扰圣驾,我回萧家了。”
钱角拱手道,“大将军,皇上有令,就算是绑也要把您绑回去,他说他都没有放弃你,你自己怎可放弃?”
萧凌昭听到这话,感到讽刺。
是他想放弃自己吗?
谁愿意做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可是,他哪里抢得过帝王?
帝王可以肆意抢走他的妻子,帝王不高兴了可以肆意给他赐婚让他滚,他今天给帝王跪了多少次求了多少次,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数过吗?他卑微求了那么多次,他留住什么了?
他只是忽然不想求了,他只想保留最后一点点尊严罢了。
钱角转身,摊手相请,“大将军,请您随我们回去,请您别让我们为难。”
萧凌昭缓缓抬头望着月色下那巍峨的宫殿。
做人臣子,就是这么不自由……
连想走也走不得。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往巍峨宫殿一步步走去。
终于,他来到帝王寝殿里。
他本以为会看到谢君临将沈元薇搂在怀里的画面,他本以为会听到谢君临警告他就算牵着沈元薇的手也不能瞎想……
可是抬头看去,龙床上却只有谢君临一个人。
他微怔。
谢君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空荡荡的床里侧。
“看什么?你以为朕真的会在床榻上搂着沈元薇,让你睡在床底下眼睁睁看着?”
谢君临指了指床帐后面,“她在后面的小榻上,朕在小榻旁给你放了一张躺椅,你去吧。”
萧凌昭望着谢君临,愈发怔愣了。
谢君临没有多跟他解释什么,只挥手撵他,“别在这儿杵着,不想发病就赶紧过去,别一会儿疯疯癫癫的影响朕歇息。”
萧凌昭盯着谢君临看了三息,然后迈着迷茫的步子,一步步绕到床帐后面。
那后面立着一架屏风,摆着个窄小的榻,原本是供皇帝坐着更衣的地方,这会儿,沈元薇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小榻上,托腮望着他笑。
他站在屏风边盯着沈元薇,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元薇眨了眨眼。
她也没想到谢君临会良心发现。
方才让陈海去请萧凌昭回来,陈海一走,谢君临就把她撵到这后面的小榻上了,说眼不见心不烦,让她今晚就在这儿给萧凌昭治病。
沈元薇看了一眼龙床的金色床帐,低声告诉萧凌昭,“皇上说,让你睡在我跟他的床底下,是羞辱你,可是让你睡在这小榻旁边的躺椅上,那就没有人羞辱你了,只是单纯给你治病而已。”
萧凌昭闻言,看了眼摆在小榻一尺之外的躺椅,他用力攥紧了屏风,眼神复杂地看向龙床那边。
他心头有些酸胀难言。
他刚刚发现谢君临在假装中毒欺骗他,他心中充斥着戾气,可他还没走出宫谢君临又把他拽回来了,又心软施舍了他,还给了他尊严……
他咬紧牙关。
为什么不干脆做个暴君呢,他也好恨个彻底,不用像现在这般,饱受煎熬。
萧凌昭还在平稳自己的心绪,就听床帐里传来谢君临的嗓音。
“今晚陈海就不进来伺候了,把灯吹了,只留一盏。”
萧凌昭应了一声,转身安安分分去吹灯。
吹完了灯,他来到小榻边上,看着已拥着被子睡下的沈元薇,轻手轻脚坐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他的躺椅跟沈元薇的小榻隔着一尺距离,他们各睡各的,并不会显得暧昧。
萧凌昭躺好了,侧身望着沈元薇伸出来的那只手,他缓缓将手伸过去,与沈元薇十指相扣。
终于重新握住了这只手,安抚的力量从这只手上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萧凌昭胀痛的脑袋瞬间恢复了平静。
他睁着眼睛望着屋顶,从未想过,皇上会这样妥协。
黑暗中,他轻声问,“皇上,您不是不愿意让臣进屋吗?”
黑暗里,谢君临的嗓音好像比平时多了些温和。
“朕只是忽然想起,你不只是朕的大将军,你曾经还是个失去了哥哥难过无助得只能拽紧朕的袍角哭着喊皇帝哥哥的小孩子……”
萧凌昭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在他以为谢君临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又听黑暗里传来一声叹息。
“你还是个孩子呢,朕有点儿……太对不起你了……”
萧凌昭沉默听着这一声叹息,心里的怨气,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凝聚不起来了。
沈元薇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用力收紧,她转头看了看萧凌昭的方向。
这家伙,一定被感动了吧?
……
翌日。
一大早寝宫外面就吵吵闹闹的,沈元薇迷迷糊糊睁开眼,扭头一看,躺椅上是空的,萧凌昭不知何时松开她的手离开了。
耳边的吵闹声还在持续,沈元薇抱着被子坐起身来,问龙床那边,“皇上,外面是什么动静?怎么有小孩子的哭声?”
龙床里传出谢君临的冷哼声。
他说,“朕服用了砒霜时日无多的消息传出去了,那些宗室的人一大早就各自抱着自家的孩子进宫,说是来探病,其实意思很明显,既然朕这个皇帝快死了,那就趁着还没死赶紧过继他们的孩子,立下太子,以防朕死了江山无主。”
沈元薇起身走到龙床边上。
低头看着神情恹恹的谢君临,她忽然有点可怜这家伙。
她小心翼翼道,“您不见他们,他们就抱着孩子一直在外面等着?”
谢君临嗯了一声。
他握紧沈元薇的手指,望着沈元薇的眼睛,“朕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是不是?朕的皇位,朕的江山,只会留给你为朕生下的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