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出租屋里,台灯昏黄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暖色。老旧风扇吱呀转动,带起的风掀起桌上散落的调查材料,最上面那张泛黄的旧地图被吹得微微颤动。西南山区某处的红圈像一只充血的眼睛,在灯光下冷冷注视着她。
解昭文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边角的折痕,那里已经起了毛边。楼下的夜宵摊传来醉汉的吆喝声,塑料椅拖过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衬得这间小屋愈发寂静。
她盯着手机屏幕最底端的那个联系人,拇指悬在【爷爷】两个字上方许久。那个老人就像老家那座灯塔,永远沉默地亮着,却从不会主动靠近。
“嘟——”
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接起,快得像是对方一直握着手机在等。
“喂?”爷爷的声音依旧沉稳。
“爷,又在刷视频啊。”解昭文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爷爷似乎坐直了身子:“昭昭?这个点儿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她盯着地图上那个红圈,喉咙发紧:“我想问您些事……关于解家。”
电话那头骤然安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以为你不会问的。”
“我也以为不会。”她攥紧了地图,“但这次查的案子……牵扯到一个解姓的人。而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找到的地点,很可能是解家的老祠堂。”
电话里传来茶杯轻磕桌面的声响,爷爷似乎在斟酌用词。终于,他开口时声音沙哑了许多:“昭昭,你有空的话,过来一趟吧。”
“好。”她下意识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
“嗯。”爷爷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来,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挂断电话后,屋里静得可怕。解昭文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直到眼睛发酸才拨通另一个号码。
“喂?”百里玉祁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里有纸张翻动的声响。
“我可能要回一趟老家。”她听见自己声音里的犹豫,“去见爷爷。”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一个人?”
“本来没打算麻烦你……”
两人接着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她的话被楼下突然响起的引擎声打断。
推开窗,百里玉祁已经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那家她念叨了半个月的甜品店纸袋。
“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他的声音从电话和楼下同时传来,在夜色中重叠。
解昭文忍不住笑了:“你什么时候……”
“你拨电话的时候。”他抬头,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收拾东西,我订了明早的车票。”
下楼时,夜风裹挟着夏末的潮湿扑面而来。百里玉祁接过她的背包,把还带着温热的纸袋塞进她手里。
“我爷爷很固执,”她小声说,“可能不会说太多。”
百里玉祁拉开车门,侧脸在车内灯下显得格外坚毅:“他说多少,我们听多少。”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听不出来的,我来听。”
解昭文突然笑了一下。她钻进副驾驶,在引擎启动的轰鸣中轻声说:“有点帅啊。”
“废话。”他嘴角微微上扬,方向盘一打,车子便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中。
两人一路从高铁站转车,最后乘上了一辆慢吞吞的城乡小巴。
车窗外是被咸风吹褪了色的楼房,一栋连着一栋,路边偶尔有空地种着韭菜或者葡萄,绿油油一片,在灰色楼宇间显得突兀又鲜活。再往里走,商铺越来越少,拐进一条巷子,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地方挺安静的。”百里玉祁环顾四周。
“以前是渔民聚集地,后来靠岸那一块都拆了,只剩下里头这一圈旧房子了。”解昭文拉着他穿过小巷,在一道有些斑驳的灰墙前停下。
木门漆皮掉得差不多了,门上挂着风铃,旧铜铃每摇一下,就发出沉沉的响。
她伸手敲门,“笃笃”两声。
“谁呀?”门后传来爷爷的声音,不紧不慢,还是那么沉稳。
“我。”她笑着答。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皱纹深刻却精神矍铄的脸。爷爷身子笔挺,眼神很亮,像棵老树似的,沉静又硬气。
他先看了孙女一眼,眼神柔和了一些,然后视线落到她身旁那位高个子男人身上。
那一瞬,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绷紧了一下,眉心轻轻一跳。
“……这是?”他问,语气有点微妙地放轻了些。
“哦,”解昭文赶紧解释,“这是我老板。”
“百里玉祁。”百里玉祁上前一步,语气温和而得体,“您好,打扰了。”
“老板?”爷爷显然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像是掩饰自己的反应似的清了清嗓子,“那……那进来坐吧。”
院子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青砖铺地,院角种着两盆薄荷和芦荟。靠墙是一张石桌,两只藤椅搁在一边,上面搭着晾晒的毛巾,旧却洁净。
“你奶奶在屋里呢,一会儿你们见着她。”爷爷一边领他们进去一边说。
刚踏进客厅,一道香味飘了出来,不是饭菜味,而是熟悉的胭脂香。
只见一个穿着花裙子的老太太踩着轻快步子从屋里走出来,裙角翻飞,脖子上戴着一条珍珠项链,头发挽得整整齐齐,脸上画了淡淡的妆,看起来精神十足。
“哟——我们昭文回来了?”奶奶一看到她就笑开了花,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最近是不是瘦了?啊这皮肤,黑了一点哦。”
“奶奶你真漂亮。”解昭文笑着回握她的手。
“我今天要出去跳舞,当然得打扮漂亮一点!”奶奶得意地拍拍裙摆,“我们广场舞团队下午约了跳新歌,舞步还没记熟呢。”
她说着正准备出门,爷爷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了她一眼,又弯腰蹲下去帮她找鞋。
“穿这个凉鞋,晚上风凉。”他一边递过去一边叮嘱,“早点回来,我炖了排骨。”
“你怎么又炖排骨?”奶奶笑着接过,“昨天不是才炖过?”
“这不是昭昭回来了吗。”爷爷头也没抬,“你晚上回来不?”
“看情况吧。”奶奶提着裙角,挤了个眼神,“要是有老姐妹留我吃宵夜,我可不回来。”
爷爷不说话,站起身时嘴角却悄悄带着一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