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增格林沁、左宗棠和李鸿章四人围坐在一起。曾国藩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正事,左宗棠却突然道:“涤生(曾国藩),池州之事非同小可。土地乃民生之本,百姓无地可耕,饥寒交迫,自然会聚众闹事。若不解决土地问题,地方秩序何以维持?剿匪大局又如何能稳?”
左宗棠的湖湘经世致用思想强调“修齐治平”的务实精神,觉得池州的\"以农为本,以兵为辅,他深知土地问题关乎百姓生计,是地方治理的根本。他进一步说道:“在西北时,我推行屯田,让百姓有地可耕,军粮得以自给,地方经济也逐渐恢复。池州的情况虽有所不同,但道理相通。若返乡地主一味逼迫农民,土地无法合理分配,百姓无以为生,闹事只会愈演愈烈。我们剿灭太平军余部,是为了恢复秩序,若后方不稳,剿匪又如何能顺利进行?”
听到左宗棠提起这一茬,曾国藩知道左宗棠的坚持并非出于个人性格的倔强,而是基于他对地方治理的深刻理解和对百姓福祉的关心。他深知,只有解决土地问题,才能从根本上化解矛盾,实现地方的稳定与繁荣。这种务实而深远的思考,正是湖湘经世致用思想的体现。
庐州将军府的议事厅内,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增格林沁受不了汉人文臣遇到问题的虚与委蛇,池州农民闹事使他回忆起漠南盟旗如何处理旗民冲突的旧事。
他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怒容,大声吼道:“池州这些地痞刁民,竟敢聚众闹事,简直无法无天!依我看,奏请朝廷,直接派兵镇压,杀几个带头的,剩下的自然就老实了!这等刁民,不杀不知道王法是何物!”蒙古大草原练就的大嗓门,使他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荡,震得人耳鼓生疼。
李鸿章坐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不紧不慢地开口:“王爷此言差矣。” 他在上海时也听说过洋人如何处理土地的问题。
李鸿章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平静却透着深意:“王爷可知上海的洋人如何治地?他们以机器开渠,以洋法分田,虽无地主,百姓却皆大欢喜。若池州能借法自强,或可免今日之乱。”
增格林沁冷笑:“洋人的法子?哼,草原上从不用这些花拳绣腿!”
见这个爵爷不转弯,李鸿章扫了增格林沁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池州的事,单靠杀是杀不绝的。那些农民闹事,是因为返乡地主逼得太狠。王爷若只知一味镇压,只怕池州的民怨会越积越深,到时连王爷的铁骑都未必能弹压得住。”
虽然左宗棠在一些事情上和李鸿章的政见不同,但李鸿章不赞成一味诉诸武力他也是赞成的。
他觉得《与郭筠仙论屯田》中的\"以农为本,以兵为辅\"治理理念,在池州是行得通的,他需要的是朝廷的支持。
曾国藩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听完几人的话,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季高说得有理。池州之事,确实棘手。既要安抚百姓,又要稳住返乡地主。不然,地方秩序难以为继,剿灭太平军余部的大局也会受影响。” 他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增格林沁听了,满脸的不以为然,不屑地哼了一声:“安抚?哼,这些刁民,安抚有用还用得着闹到这地步?依我看,安抚就是纵容!” 他双手抱在胸前,脸上的神情颇为傲慢。在这个科尔沁亲王的心里,汉人的穷鬼连当奴才都配不上,如同猪狗一般的存在就该用弯刀和他们说话。
李鸿章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僧王的杀心太重。继续说道:“王爷说得轻巧,可这池州的地主们,个个都跟钉子似的,死死攥着土地不放。王爷若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能配合剿匪?依我看,不如先让地主们退一步,给农民些活路。等局势稳了,再慢慢收拢土地,岂不更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曾国藩微微点头,目光中透露出思索:“少荃说得在理。但安抚地主也不能一味让步,不然朝廷的脸面何在?依我看,可以先让地主们适当减免租税,安抚农民。同时,对带头闹事的农会骨干,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他深知此事的复杂性,每一个决策都牵一发动全身,池州的局势走向还会影响得来不易的剿匪局面,他可不想因小失大。
增格林沁听了,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恶狠狠地说道:“哼,曾中堂这法子倒还说得过去。不过,那些带头闹事的,一个都不能留!否则,池州的刁民只会越来越嚣张!”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杀伐之意。
李鸿章瞥了增格林沁一眼,不慌不忙地回应:“王爷放心,咱们先奏请朝廷同意,该杀的自然一个不留。但杀之前,得先把事情理顺。不然,杀了人,池州的局势还是乱,只怕到时候王爷这铁骑也镇不住。” 他心里清楚,简单粗暴的镇压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曾国藩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目光依次扫过众人:“诸位,池州之事,关乎剿匪大局,容不得半点闪失。如此本督就禀明朝廷,就请增王负责弹压,少荃负责安抚返乡地主,我来协调各方。大家各司其职,务必尽快平息此事。”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为这场混乱的商议定下了基调,众人纷纷点头,各自领命,准备为解决池州的棘手难题而行动起来 。
一时间,在清廷的强力干预下,池州天地变色,新生的农会遭受了严重的打击,一些农会骨干被增格林沁的骑兵抓住,凌迟处死,人头悬于池州城门。
轰轰烈烈的农会运动在血腥镇压下,陷入了死寂。
农会骨干大牛,这个在池州积极参加萧有和创建的讲习所学习,接受了一些太平天国基本的基督教人人平等思想,又听过萧有和\"将基督教平等观念与传统均田思想嫁接“的新思想,知道了农民的贫穷是源于地主无休止的盘剥,他毅然决定加入农会,从此一心为农民谋权益。
然而他的行为必然会被视为离经叛道,大逆不道。
就这样,在还乡地主的指认下,大牛首当其冲被增格林沁的骑兵盯上。
大牛一家原本日子虽清苦,但在农会组织下,靠着分到的土地,也有了对未来的盼头。
可这一切,随着清军的镇压灰飞烟灭。
那是个阴霾密布的清晨,马蹄声如雷,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增格林沁的骑兵如饿狼般冲进村子,在返乡地主王半乡的带领下直扑大牛家。
这个王半乡是池州乡里的大地主,他家的土地很多,多到王半乡自己宣称日出走到日落也看不完,故而得了“王半乡”的雅号。
萧有和的太平军进了池州,这老小子逃得快保住了性命。
既然回来自然是要秋后算账的,而这乡里的农会骨干大牛就成了他的目标。
大牛听到动静,心知不妙,匆忙让自己年纪不大的儿子小牛藏进柴房,低声叮嘱:“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出声。” 随后,他抄起用来锄地的锄头,准备与敌人一搏。骑兵们骑着高头大马,轻松地撞开了大牛家简陋的柴门,门外的清兵一拥而上,大牛虽奋力反抗,但寡不敌众,很快被制伏。
大牛的妻子哭着扑向丈夫,却被骑兵狠狠地推倒在地,碗口大的马蹄踩在她的身上,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王半乡对为首的蒙古军官谄媚地说:“就是他。他就是闹事的头,他还是农会的头头!”
那个蒙古军官冷笑一声:“哼,这就是带头闹事的农会骨干,带走!”
大牛被拖出家门时,回头望向柴房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
王半乡阴险地朝大牛笑道:“我知道你还有个小崽子,我会抓住他,让他来做工抵债!”
大牛被带到池州城,遭受了残酷的折磨。他被凌迟处死的那天,村民们分明看到了他不停的在念叨什么”骨气“,脸上还带的笑。
只有大牛知道,那是他想起自己带着村民,打开王半乡家的谷仓粮食,村民们欢喜得像过年的场景。
他还想起“萧军师说过,人总会死的,死得要有骨气!“
他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也想过死前说些什么,但还是算了,
“就留下我的微笑吧。”
大牛死了,他是微笑着死的,他的鲜血染红了刑场,他的人头被高悬在池州城门上。
实际上,在城门口悬挂的,不止是大牛的人头,还有其他农会骨干成员的。
清军想用这些人头,来警示着其他试图反抗的人。
而大牛的妻子,在得知丈夫的惨死后,精神崩溃,整日以泪洗面。
不久后,也在贫病交加中含恨离世。
乡亲们帮着小牛处理了大人的后事,又帮着小牛藏起来。
但是,大牛的孩子还是没能躲过一劫,没有多久,他还是被王半乡的团丁找到了。
王半乡哄骗这孩子,“你父亲带人抢了我家的粮食,分了我家的地,你娘治病欠下的银子需要你还。”
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能知道些什么,朴素的心里只是记住了爹说过的话,“咱穷人要有骨气!“
他轻声地默念着“骨气“,父亲死时的形象让这个词变得具象。
王半乡看着孩子耿直地样子,
心中想着这些穷人就该好好地为自己干活,“老子干完了,儿子接着给我干,一辈一辈地不能停。“
王半乡继续诱骗,“我知道你有骨气,你父亲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你娘欠下的债你必须还!”
“欠债还钱“这是中国人千古以来的道理,小牛觉得自己不能欠地主家的债,虽然这个年轻人直觉感到哪里有不对,
但孩子骨子里的傲气又不允许他被人看成是赖皮之人,“爹说‘骨气’是穷人的脊梁,总有一天,这脊梁要撑起天。”,于是懵懂的小牛跟着王半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