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彬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让周围的演员几乎同时僵在原地。
监视器后方，戴着鸭舌帽和耳机的尔冬生身子一震，他原本还靠在椅背上，此刻不由自主的前倾，指节紧紧抵在桌边。
屏幕上怒气翻滚的苏彬，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背攀上脖颈。
镜头内，负责倒酒的中年服务生看似镇定，实则喉结微滚，他微微躬身，举着酒杯朝苏彬颔首一笑，声音发紧。
“我们是以重量来算价钱的。”
苏彬眼神骤然一沉，将香槟放下，质问道：“你有没有搞错啊？！”
他忽然抬头，怒指一旁几桌老外。
“让旁边那些鬼佬看见，还以为我吃不起呢！”
那几位金发碧眼的群演齐齐愣住，动作僵硬，只觉得这男人身上压着一股逼人的怒气，让人不敢呼吸。
服务生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却仍旧坚持着台词：“不会不会，个个都一样。”
这一句落下，反倒彻底点燃了苏彬的怒火。
他声音更高几分，几乎震得酒杯轻颤：“什么叫各个都一样啊？就这么一点点，够谁吃？！”
他厉声一喝：“再来一罐！一人一罐！”
中年服务生只得朝身边的年轻女服务生使眼色，低声催道：“拿开吧。”
女孩小心上前，还未碰到电子秤秤，苏彬的吼声再度传来：“拿走，快点把秤拿走！”
夫人伸手轻触苏彬的手背，温声劝道：“算了算了...”
可苏彬的怒气仍未散去，他探身一把抓起那盒鱼子酱，神情冷峻得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脑子有病真的是，当我是傻子吗？”
他狠狠将鱼子酱拨进夫人盘中，豪气十足的又给自己添上两勺。
随后，勺中残余的鱼子酱被他一口放入口中。
“嗯...”
他闭上眼，喉结轻动，表情在一瞬间从怒火转为沉醉，竟带着几分享受。
另一侧的镜头里吴言祖的呼吸微乱，他眼眶微红，怔怔望着刚才还气势逼人的苏彬，如今又带笑的神情，那种转换快得让他几乎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
手中酒杯微颤，他甚至忘了自己的下一句台词。
“怎么了？来喝一杯吧。”
夫人身旁的靓女轻声提醒，他这才回神，勉强举杯。
“cheers。”
随着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响起，吴言祖缓缓抿了一口香槟。
“——卡！”
尔冬生的声音传来，吴言祖这才深呼吸几口，胸膛起伏剧烈，伸手摸了一下额头，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哇啊——”
突兀的一声哭喊，打破了餐厅里的安静。
在苏彬右手边，那名饰演自己小孩的小演员忽然嚎啕大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抖个不停。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工作人员立刻围了上来，那孩子背对着苏彬，眼眶通红，指着他哽咽道：“我不想和他演戏了，太可怕了...”
一瞬间，四周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苏彬身上。
苏彬挑了挑眉，从椅子上起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俯身靠近那孩子，打趣道：“男子汉大丈夫，旁边比你小几岁的妹妹都没哭，你一个男孩子哭什么？”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那孩子的哭声反而更大了，哭得气都喘不上来。
“苏先生，”一个工作人员忙解释道，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点尴尬的笑，“人家是女仔来的。”
“什么？！”
苏彬愣住。
他定睛一看，孩子两鬓的头发剪得极短，只有头顶束着一撮小辫，面庞清秀却五官利落。
若不细看，的确极容易误会成小男孩。
他尴尬的抿唇笑了笑，挠了挠头，连忙蹲下身来，语气放得极轻：“额...不好意思，是我搞错了，看你发型那么靓，我还以为你是男孩呢。”
他顿了顿，又笨拙的补上一句：“不哭啦，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好了。”
苏彬一向如此，面对任何年龄段的女孩，他都不会哄，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花钱。
“真的？”
女孩抽噎着，泪眼朦胧的望着他。
“当然。”
他笑着眨眨眼，那一刻气势尽收，反倒是格外的温柔。
还不等女孩想好，尔冬生已经走了过来，拍了拍工作人员的肩膀：“先带下去哄吧，我有事要和苏彬讲。”
女孩小小的身影被带出场前，忽然又转身对苏彬喊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苏彬轻笑着，朝她摆了摆手：“没问题。”
等人走远，他才转回身，看向尔冬生：“导演，这条可以吗？”
尔冬生没有立刻说话。
他站在原地，呼吸微顿，眉头拧在一起，久久没从苏彬身上挪开视线。
“...？”
苏彬微微皱眉，有些疑惑的扬起下巴。
尔冬生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震撼：“你...你...你是怎么演得这么好的？”
苏彬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表面却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轻轻一摊手：“演员的本能。”
尔冬生先是怔了两秒，随后猛地笑出声，接着鼓起掌来。
“一条过！掌声！”
先是摄影组，然后是灯光、美术、群演，最后整间餐厅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一刻，苏彬的神情重新变得平静，他朝众人微微一鞠躬，语气仍旧温和：“尔导，既然这条过了，那我就先离开了。”
尔冬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在他看来，苏彬刚才那表演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其中层层递进的情绪，消耗的不只是体力，更是精力，感到疲劳自然是正常的。
“好，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后续通告我会提前发你。”
“好的，尔导。”
苏彬拿起外套，朝吴言祖笑着摆手：“再见阿祖哥，再见大家。”
他话音落下，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吴言祖目送着他，抿着嘴唇，却掩不住眼底那股复杂的情绪，惊叹、佩服，还有一点点恐惧。
他转头看向尔冬生，低声道：“导演，我...他...”
“怎么了？”
吴言祖咬了咬牙，终于说出心底话：“如果苏彬他每一次的表演都像今天这样，那我就完蛋了。”
“这话怎么说？”
“我根本接不住他的戏！”他声音发颤，语气真诚，“这场我几乎没什么台词，可光是对着他，我就被压得喘不过气，如果真到我有词的场景，我肯定不行！”
他说完，整个人都泄了气似的。
那种在演技上被碾压的感觉，让他甚至忘了自己同样是圈内公认的实力演技派。
尔冬生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苏彬对戏，确实有压力，就连我当导演都能感受到。”
“不过你别急，戏才刚刚开始，别太早否定自己。”
吴言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却还是露出苦笑：“好吧，那我得回去再把剧本看几遍，我现在压力太大了。”
说着，他脱下西服外套递给助理，而内搭白衬衫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好好休息！”尔冬生冲他道，“明天不给你排戏！”
“谢谢导演。”
吴言祖抬手挥了挥，脚步沉沉的离开。
尔冬生目送两人先后走出餐厅，忽然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转身，对着其余的工作人员挥手：“收工！”
...
车厢里，街道两侧的霓虹灯一盏盏倒映在车窗上，映得苏彬半张脸忽明忽暗。
张强拧开一瓶水递给他，语气带着几分疑惑：“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通常你在片场的时候不都是要留到最后的吗？莫非今天的戏真让你压力这么大？”
苏彬接过水，仰头猛灌了几口，喉结上下滑动，面上却带着几分焦躁：“现在几点了？”
张强瞥了眼手机：“九点半刚过，有急事？”
“阿豪，快点，能不能十分钟内送我回酒店？”苏彬催促着，神情急切。
阿豪立刻挺直身子，单手握方向盘，笑着保证：“放心啦大佬，十分钟之内，包你回到酒店！”
张强皱眉看着他那副神秘模样，忍不住问：“到底什么事啊？”
苏彬抬手抹了把脸，语气郑重：“这个赛季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结算，再不冲分就来不及了。”
“哈？！”
张强愣了一瞬，随即暴喝：“你特么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吓死我了！”
苏彬一本正经的耸耸肩：“上分本来就是大事。”
“滚一边去。”
张强的怒火还未消散，苏彬却已经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打起了盹。
...
十一点刚过，夜已深。
“这群坑货，还准备上分呢，三连跪我打你的母牛！”
伴随着一声怒吼，苏彬啪的一声把手机拍在桌上，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你是我天边...”
手机铃声响起，苏彬嘴角一抽，恶狠狠的盯着手机：“你最好不是骚扰电话，不然你就遭老罪了。”
可当他走到桌板，看到屏幕上那熟悉的名字，他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嘴角的线条不自觉上扬。
“哈喽～”他带着笑意接起电话。
视频那头，李依桐刚卸下一半妆，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好奇的打量着他的新造型，微微扬眉：“你把手机放桌上，起来我看看。”
苏彬顺从的起身，把手机靠在水杯上，后退两步，随手转了一圈。
“嗯，这次造型挺好看的，就是稍微有点显老。”李依桐歪着头评价，眼里闪着调皮的光，“不过发色我喜欢。”
苏彬笑着重新坐回去，手肘支在桌面上：“桐桐，你也才收工啊？”
“是啊。”她撇撇嘴，整个人软绵绵的趴在桌上，声音带着点鼻音，“拍了一整天，累死了，你看起来也不太精神，今天拍了很多戏吗？”
“没有。”苏彬挠了挠后脑勺，“前后准备了一个小时，拍了三分钟就收工了。”
“这样啊，那肯定是昨晚没睡好咯。”
李依桐双手托着下巴，原本精致的脸颊顿时被挤出一小团肉，软乎乎的模样十分可爱。
苏彬看着她，终于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那倒不是，就是打了几把游戏，全输了。”
“真搞不懂你们男的。”李依桐轻笑着摇头，“玩游戏让自己生气还天天玩。”
苏彬摊摊手，一脸无辜。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一亮，“桐桐，忘了告诉你，吴言祖真人比镜头上还帅，唉...即使是我，在他面前也有点压力。”
李依桐忍不住笑出声，眼神柔柔的：“帅倒是帅，但没觉得比你帅。”
“啊？”苏彬脸上腾的一热，笑意有些控制不住，“谢谢夸奖。”
李依桐打了个哈欠，声音软糯下来：“好啦，不和你说了，我还得卸妆呢，明天戏份挺重的，晚安，早点睡。”
苏彬轻轻点头：“好，晚安。”
视频挂断，他靠在椅背上，神情渐渐放松，嘴角仍带着那抹没散尽的笑。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自己房间两扇门之外的那间套房里，吴言祖正陷入一种几乎自虐般的焦躁。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吴言祖盯着镜中的自己，他已经回到房间三个多小时了，连外套都没脱，站在镜前反复模仿着苏彬的神情与气势。
“再来一罐...一人一罐...！”
他再次提高音量，脖颈的青筋隐隐绷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能随手一演，就有那种感觉？”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脑袋，“如果接不住戏，不只是拍摄出问题，等电影上映了，我肯定会被媒体骂得体无完肤...”
他越想越烦，手指插进头发里，那原本整齐利落的短发被他拧得一团乱，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衬得整张脸满是疲色。
“再来一罐...”
他低声喃喃，像中了魔似的又站起来，对着镜子重现苏彬的动作，但越演越不对劲，无论怎么模仿都显得刻意。
只得再度跌坐回椅子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唉...”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不如明天...去请教请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