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的手一顿,放下手中的筷子。
柳絮见状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想打扰你吃饭的,只是如今老周大人去世,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可就空了出来......”
这倒是提醒顾相思了,今日她顾着纸条的事,很多事都没注意到。
以前周瑞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十几年,就是为了替魏措掩埋案情擦屁股,现在周瑞死了,魏措肯定是要重新培养新的心腹。
周灵运作为周瑞儿子,魏措定是想要好好培养周灵运的。
可今日她也偷听到对话,周灵运表明了是不会做魏措走狗,魏措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其他的情绪,但周灵运如此不买他的账,怕是往后在朝堂上难免要被针对。
但转念一想,周灵运若真是子承父业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也说不定能替顾家翻案呢?
顾相思一边嚼着菜一边思索着,“是该对魏措乘胜追击的,说不定还能保周灵运子承父业呢。不过,我还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
柳絮对朝政官场一事不太了解,又想到她经常翻看的那份草书,便随口道:“那相思姐,你经常看的那份草拟中,可有头绪?”
这话像是老神医的一根银针正扎中患者陈年病灶,猛然间顾相思灵光一闪。
她想起曾经,聂长庚他们从岭南打探回来的消息,被流放岭南的万施曾是父亲同僚。
他就说过,早些年的时候,父亲想要推行田土均税法,才遭到魏措下毒手,以致全家灭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不成这田地上有什么巨大的利益竟让顾家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想到这里,顿时顾相思连饭也不想吃了,又去翻开那沓草拟。
——
皇宫,御湖。
一艘小舟慢悠悠飘荡在御湖中,簇簇荷花争相绽放,有粉的白的,清雅秀丽,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在水面上。
下人摇着船,缓缓劈开荷花丛。裴金乐坐在小舟上,抬手给顾相思斟了杯茶。
她双手捧起茶杯,“多谢皇兄,”送到嘴边小口抿着。
裴金乐笑道:“最近咱们兄妹俩都没这么闲情逸致地喝过茶了。”
“是,近来的事太多了。刘统领暴毙,王宁将军支援北伐,周寺卿也病逝......”
“说起来,钰儿好像和周寺卿之子周灵运,走得挺近的,你也去吊唁周大人了?”
顾相思眼皮一跳,她险些忘了,作为皇帝怕是最忌讳臣子结党营私的。
立刻解释道:“淳熙也是想替皇兄去体恤一下臣子,安抚安抚。”
裴金乐却突然嗤笑一声,“怎么钰儿如今也学会打官腔了,”他将随手摘的一朵莲蓬放在手里把玩,“之前让周灵运给你做驸马,又把人拒回去,现在交情倒是好得很,还需要朕替你下旨赐婚吗?”
说罢,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某个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顾相思听闻,吓得瞪起大眼,摆摆手正色起来,“不用不用!交朋友而已,谁说要他当驸马了!”
裴金乐也笑得更大声,只是随口逗逗她罢了,表情竟然这么认真。
“你也陪朕听政这么久了,可有瞧出什么头绪?”
他冷不丁这么一问,顾相思莫名紧张起来,这是在考验她什么吗?
她偷偷瞟了裴金乐一眼,只见他将手中拿莲蓬里的莲子都一颗颗剥出来,堆了一座小山在茶几上,神情专注而平淡,看似就像随口一问。
可话语中暗藏的意思,又并非表面上的随意。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很可能永失泰山,即使是兄妹俩,说话也得注意分寸。
顾相思先试探一两句:“皇兄是想问王宁拿回兵权的事,还是大理寺的事......”
裴金乐从容一笑,似是听出她话里的谨慎,“只是随意聊聊,这两件事朕都想听听钰儿的看法。”
顾相思心中了然,才稍稍放松道:“王宁属外戚,他分走枢密院大部分兵权,也算是好事,毕竟枢密院院事吴正与魏相走得实在太近了些,文武若成一派,怕是要威胁到皇兄。”
“刘统领死在北伐的关键上,让魏措无人可派,他讨不到好处,反倒锚定皇兄让王宁北上的决意。”
“至于大理寺......周瑞死后大理寺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皇兄莫不是在考虑,让谁上位才更合适?”
她到底是公主,和裴金乐才是一家,所以她句句都站在裴金乐的立场去考虑问题,也不容易出差错。
音落,裴金乐也正好将手中的莲子剥完,他将皮和苦涩的莲心都剥了出来,只留下白润清甜的莲子仁,他一整把都倒在顾相思手中。
眯起笑眼道:“钰儿的政治嗅觉竟这么敏锐,看来是早该让你陪朕听政的。户部尚书之位朕心中已有人选,就是这大理寺卿还一直犹豫不决,钰儿可有推荐的人?”
顾相思心里也早有定数,还是佯装想了想,才试探道:“以淳熙看,周灵运人倒挺不错,办事井井有条,两袖清风,为人也正直。再者说,他考得功名之后就一直在大理寺,子承父业也说得过去。”
“噫,又是周灵运,钰儿确定没有夹带私心?”裴金乐睨着她打趣道,满脸八卦的样子。
顾相思没听出裴金乐的意味,有些惶恐道:“淳熙绝对秉着公平公正举荐的!没有半点私心!”
“哈哈哈——”
裴金乐忍不住笑出声。
说实在的,他心里其实也很偏向周灵运做大理寺卿,他了解周灵运这个人,优点是两袖清风且认死理,缺点也是腰板太硬不肯弯腰低头,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让他当驸马。
问这番话,也只是想看看妹妹是否真的站在自己这边。
小舟缓缓靠岸。
顾相思也把手中的莲子仁吃完,确实鲜甜可口。
上到岸上,裴金乐大喇喇倚在轮椅上,神情轻松惬意道:“罢了,不必陪朕了,今日是七夕,钰儿你也早些回去,让周灵运陪你游玩去吧。”
顾相思下意识撅起嘴嗔怪:“我真的不喜欢周灵运!”
裴金乐瞧她那样就像幼时的小妹妹和他撒娇一般,笑笑两声也没说什么。
顾相思离开后,适才摆渡的船夫也从小舟上走下来,他身着侍卫服侍,头戴斗笠将脸几乎遮全。
他来到裴金乐身后,语气冷冷,“周灵运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
裴金乐回眸,见他一副不悦的样子,调侃道:“聂三儿啊,朕发现你对周灵运意见很大啊?”
刚才摆渡的船夫正是聂长庚,也将兄妹二人的对话全都听了去。
自聂长庚被裴金乐从大狱里偷偷换出来之后,便一直藏在暗处给裴金乐做事,极少露面。
他冷哼一声没接话。
裴金乐扬着嘴角懒懒:“朕也不管你了,今日七夕,放你一天假,你也玩去吧。”说完他招招手,让一旁的康之茂把自己推回寝宫。
聂长庚却还一直站在原地踌躇。
今日居然是七夕吗?都忙忘了。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一张久违的脸庞,便立刻迈步出宫去,朝着公主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