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灼烧着京州城的青石板路。
露儿撑着描金纸伞,缓步走在朱雀大街上。
她今日穿了一袭水红色罗裙,腰间系着银丝绦带,发髻上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任谁看去,这都是个去赴富贵约会的青楼头牌。
赵府的黑漆大门前,两个带刀侍卫像石狮子般分立两侧。
露儿在拐角处停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这是醉月轩秘制的“醉芙蓉”,服下后面色潮红如醉酒,最能掩去眼中杀意。
“这不是露儿姑娘吗?”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露儿转身,看见赵府的周管家正眯着三角眼打量她。
这人曾多次去望月楼为赵寒山传话,最是刁钻刻薄。
“周爷安好。”露儿福了福身,故意让声音带着三分哽咽,“听说大人遇刺,奴家担心得紧…”
周管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大人不是下令查封了望月楼?姑娘怎么…”
“那晚奴家去城隍庙上香,逃过一劫。”露儿低头抹泪,“如今无处可去,只求见大人一面…”
她故意让袖中滑出一方绣着鸳鸯的帕子——那是赵寒山上次在望月楼落下的。
周管家果然认了出来,脸色稍霁:“大人赴宴去了,姑娘先进去等吧。”
露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欣喜之色:“多谢周爷成全。”
穿过三重院落,赵府的奢华令人生畏。
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汉白玉雕琢的回廊,就连檐角挂着的铜铃都是鎏金的。
露儿想起陈乐说过,这些全是民脂民膏。
“姑娘在此稍候。”周管家将她带到一间偏厅,“容老奴去通传一声。”
露儿知道他是去核实自己的说辞,便乖巧地点头。
待脚步声远去,她立刻从发髻中取出一根银簪,轻轻拨开了窗户插销。
偏厅外是片竹林,正好掩人耳目。
露儿按照铁面人给的地图,很快找到了通往书房的游廊。
两个丫鬟端着果盘迎面走来,她迅速闪到假山后,听见她们议论:
“听说刺客同伙还没抓到?”
“嘘…大人今早又杖毙了个丫头,就因她多看了书房一眼…”
露儿握紧拳头。
等丫鬟走远,她猫腰窜到书房窗外。
窗棂上果然挂着铜锁,但铁面人给的钥匙正好匹配。
书房内弥漫着檀香与墨汁的气味。
露儿反手锁好窗,快速扫视四周——紫檀木书案、青瓷笔洗、墙上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何等讽刺。
她径直走向书架,在第三层找到了《贞观政要》的匣子。
轻轻一推,暗格应声而开,里面果然躺着本蓝皮账册。
露儿刚取出账册,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将账册塞入袖中,闪身躲到屏风后。
“大人放心,那刺客的同党跑不了…”是周管家的声音。
“废物!”赵寒山的怒喝让露儿浑身一颤,“连个妓女都抓不住!”
门被推开,露儿透过屏风缝隙,看见一个身着绛紫官袍的中年男子踱步进来。
赵寒山比上次见时胖了些,面团似的脸上嵌着双阴鸷的眼睛,左手拇指上戴着个翡翠扳指,正烦躁地转动着。
“那贱人竟敢来府上?”赵寒山突然转身。
露儿的心跳几乎停止。
却见他抓起书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给我严加审问!她必定知道那刺客的来历!”
周管家唯唯诺诺地退下。
赵寒山独自在书房来回踱步,突然走向屏风——露儿的手已握住了匕首。
“大人!”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巡抚大人请您即刻过府议事!”
赵寒山骂了句脏话,整了整衣冠大步离去。
待脚步声消失,露儿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不敢久留,正准备翻窗离开,余光却瞥见书案下有个暗格。
鬼使神差地,露儿蹲下身摸索,竟拉出个描金漆盒。
盒中整齐码放着十几方绣帕,每方帕角都绣着不同女子的名字。
露儿颤抖着翻找,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陈玥。
帕子已经泛黄,但上面的血迹依然刺目。
随帕包着的还有支银簪,簪头刻着个小小的“乐”字。
露儿终于明白陈乐为何拼死也要刺杀这个恶魔。
她将帕子和银簪一并收入袖中,正准备离开,书房门突然被撞开!
“果然在这里!”周管家带着四个侍卫冲了进来,“给我拿下这贱人!”
露儿反应极快,抄起青瓷笔洗砸向最近的火烛。
油灯倾倒,帐幔瞬间燃起。
趁着众人救火的混乱,她纵身跃出窗外。
“抓住她!”周管家的尖叫响彻赵府。
露儿在竹林中飞奔,身后追兵的火把如毒蛇般紧咬不放。
她按记忆冲向偏门,却发现已有守卫把守。
千钧一发之际,一桶泔水突然从墙头泼下,淋了守卫满头。
露儿抬头,看见苏绣娘趴在墙外老槐树上,正拼命向她招手。
“姑娘快跳!”
露儿不假思索地攀上墙头。
就在她纵身跃下的瞬间,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狠狠扎进她的肩膀。
剧痛几乎让她昏厥,但露儿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出声。
苏绣娘扶着她钻进早已准备好的驴车,扬鞭冲进了熙攘的街市。
车帘放下后,露儿终于瘫软下来。
鲜血很快浸透了半边衣衫,但她仍紧紧攥着袖中的证据。
“傻孩子…”苏绣娘边赶车边抹泪,“你这是何苦…”
露儿虚弱地笑了笑:“嬷嬷…去城隍庙…”
驴车穿过闹市,露儿恍惚听见报童在高喊:“最新消息!望月楼妓女露儿潜入赵府行窃,悬赏千两缉拿…”
街边茶肆里,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着:“话说那妖女使了狐媚之术,迷得赵府守卫神魂颠倒…”
露儿闭上眼睛。
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将真正成为京州城人人喊打的“妖女”。
但没关系,她早已准备好堕入地狱——只要能拉着那个恶魔一起。
驴车转过一个急弯,露儿怀中的账册滑落出来。
翻开的页面上,赫然记录着赵寒山与朝中多位大员的肮脏交易,最后几页还附着份名单——那些都是被赵寒山凌辱过的女子,陈玥的名字旁边,竟还有露儿自己。
夕阳西下,驴车的影子越拉越长,像一道流血的伤口,延伸向城隍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