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别吵吵了!”
高大山总算站出来。
他看着自家汉子们虽然还在嚷嚷,但脸上都带着笑模样,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李屯长也大手一挥,“吵个屁!今年这事儿,算俺们李家屯准备不足!认了!”
王老四嘿嘿直笑,“你早该认!”
李家屯的小伙子们不服。
“王老四,你也别得意!俺们认输不认怂!”
“今年算你们运气好,有大山他们打底!敢不敢明年再战一场?”
王老四正吵在兴头上,一听这话,立刻应战:“战就战!怕你是孬种!”
“明年还是这一天!还在这二道泡子!咱们再比过!”
“好!”
李屯长豪气干云,“一言为定!明年谁也不准抢跑!公平较量!”
“一言为定!”
高大山也伸出手,隔着“楚河汉界”,两个屯长的手在空中重重地拍了一下。
冰面上的紧张气氛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庆和约定再战的豪情。
“收兵!回家炖鱼汤!”李屯长笑着招呼自家人。
“红松屯的,抬鱼!回家庆功!”
王老四抢了高大山的话,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显得他是大队长。
就在双方收拾家伙,准备各自打道回府时。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高大山和旁边的陈青山几人低声商量了几句。
随后,高大山走到自家鱼堆旁,弯腰挑拣了几条大的胖头鱼和鲫鱼,用柳条穿好,提着走向正准备离开的李家屯队伍。
“李屯长,等等!”
高大山叫住李屯长,把手里沉甸甸的一串大鱼递过去。
“这啥意思?”
“拿着,给屯里的老人孩子添个菜。”陈青山说。
“你们今天来的人多,热闹!”
“比赛嘛,图个高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李屯长看着递到眼前的肥鱼,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更真诚的笑容。
他也没矫情,伸手接了过来:“讲究!谢了!这份情,俺们李家屯记下了!明年,咱们冰面上见真章!”
“好!明年见!”
几人笑着点头。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冰河上的人影在暮色中拉长。
两拨人马,抬着各自的鱼获,扛着工具,吵吵嚷嚷却又喜气洋洋地踏上了归途。
……
……
日子总偷偷溜走,不知不觉就滑到了年关的最后一天。
初五到了。
年味儿像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
虽有余温,却挡不住生活重新露出它原本忙碌的棱角。
对于红松屯这样的农村来说,年过完了,心就得收回来,牢牢拴在土地上。
初五一大早,屯里就没了前几日的悠闲。
男人们不再拉帮结派的喝酒吹牛,而是扛着锄头、铁锨,开始清理牲口圈、修补农具,检查生产队的仓库。
女人们则忙着拆洗过年的被褥,拾掇冬储的菜窖,盘算着开春后菜园子的种子。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灰、牲口粪和冰雪消融混合的气息。
一种属于土地和劳作的踏实感,悄然取代了节日的喧嚣。
陈青山从护林点看完猪崽子们回来,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走出院门。
这车当初被家人知道原来是陈青山买回来的时,家里可没少埋怨他“败家”、“瞎花钱”。
但第二天一早,陈有仁照样把车子擦的锃亮,恨不得挂在院门口最显眼的地方,逢人便说:
“瞅瞅,俺家青山买的!公社供销社就这一辆!”
那股子骄傲劲儿,比他自己当了劳模还足。
屯口的土路上,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斑驳的黑土地,踩上去泥泞湿滑。
陈青山看见几个乡亲正送别自家穿着军装的孩子。
那些年轻的身影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
仿佛他们的离开,宣告着新年的结束。
年轻人背着背包,在亲人的叮嘱和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返回部队的路。
他们挺拔的背影在晨光中渐渐远去,只留下雪地上几行深深的脚印。
还有亲人久久伫立的身影。
陈青山的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落寞。
那些远去的绿色背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他心底某个角落。
老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美好热闹的团圆,最后总避免不了分别的结局,无非是长久还是短暂。
……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左胳膊。
厚重的石膏包裹了这么久,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如今,胳膊里的骨头似乎已经长牢实了。
那种隐隐作痛和麻木感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石膏带来的笨重和不便。
“该去拆了。”
陈青山心里想着,抬腿跨上了自行车。
崭新的链条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朝着公社卫生院的方向驶去。
公社卫生院还是老样子。
一股消毒水和陈旧木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青山熟门熟路地找到骨科诊室,推门进去。
里面人不多,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整理器械柜的张清清。
张清清依旧是那身护士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护士帽里。
听见门响,她转过身来。
当看清来人是陈青山时,她拿着纱布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又迅速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新年快乐呐。”陈青山微笑着说,在她旁边坐下。
“来拆石膏?”张清清的声音很公式化,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是该拆了,要麻烦你了。”陈青山点点头,语气也尽量保持着平常。
自从上次他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后,两人之间就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客气而疏离。
陈青山不知该如何处理,张清清也没有主动再提。
“跟我来吧。”张清清放下纱布,转身走向处置室。
处置室里光线明亮。
张清清示意陈青山坐下,将手臂平放在处置台上。
她动作麻利地准备好锯、剪刀、纱布等工具。
“别动,可能会有点震动。”
张清清的动作熟练而精准,小心翼翼地避开皮肤。
石膏被锯开一条缝后,她又拿起大剪刀,仔细地将坚硬的石膏壳一点点剪开、剥离。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沉默着。
只有石膏碎裂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处置室里回荡。
陈青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以及那种努力维持的平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
空气里弥漫着石膏粉的味道,也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终于,最后一层衬垫被揭开,久违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清凉的刺激感。
陈青山的左臂终于重获自由!
皮肤因为长期包裹显得有些苍白、褶皱,肌肉也微微有些萎缩。
但活动了几下,感觉骨头确实已经长结实了,只是关节有些僵硬。
“好了。”
张清清退后一步。
她拿起消毒纱布,快速地擦拭掉陈青山手臂上残留的石膏粉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
“骨头愈合得不错。近期注意不要提重物,适当活动关节,慢慢恢复力量。过段时间再来复查一次。”
“谢谢张护士。”陈青山活动着有些陌生的手臂,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职责所在。”张清清低着头,收拾着器械,将剪下的石膏碎片扫进簸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