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瑾始终垂着眼皮,面色恭敬,语气却是不容抗拒,“奶奶,不让大伯回国和进宴家大门,是爷爷的决定。”
宴老太太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
“老头子已经走了,现在,宴家的家主是你,你说了算。”
宴瑾没有说话,继续做茶。
摇杯,投茶,摇香,出汤。
起身,双手端着茶碗,将做好的茶放在宴老太太面前,“奶奶想我怎么做。”
宴老太太缓缓闭上眼睛,“还有三个月,我就八十七了,算命的说八七是我的一道坎,过去了就过去,过不去……”
她叹了一口气,“你大伯也已经六十了,他还能做什么呢?无儿无女,总不能死了也做孤魂野鬼吧。”
宴瑾听此,已明白老太太心中所想。
抬眸看向眼前的老人家,虽然保养极好,气质也依然高华,但满脸的皱纹和眼底的疲惫,无不昭示这是一个已至暮年的老人。
这些年,他和父亲宴季礼遵循宴老太爷的决定,对宴季风严防死守,不许他再入华国,奶奶为此已经与他们生疏多年。
他知道,奶奶气他父亲不念兄弟之情,也气他对长辈不留情面。
可宴季风犯下的罪,已经因为宴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如果他再有善终,那世人笃信的因果轮回就是一个笑话。
宴瑾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将大伯从族谱里除名是家族委员会共同做的决定,如果想要恢复,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你的手段和本事,宴氏一族无人可及,只要你想,没有你做不到的。”
宴老太太睁开眼,目光沉沉地压在宴瑾的脸上。
宴瑾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老太太的眼睛,“可人总要为自己犯过的错误付出代价,不是吗?”
老太太重又闭上眼睛,眼皮阖动,显然是在压抑着情绪。
“你大伯当年也是被人逼迫,他的妻女都在歹人手里,他能怎么办?”
“阿瑾,如果有人拿你的妻女威胁你,你又该如何呢?”
宴瑾淡淡开口,语气带着运筹帷幄的冷厉。
“我不会为了权不择手段,更不会为了钱与虎谋皮,将妻女置于危险之中,所以,奶奶您的假设不成立。”
宴老太太没说话,干瘪的唇轻颤了颤,接着整个下巴都抖了起来,睁开又薄又皱的眼皮,看着他,“你就当看在囡囡的面子上,也不行?”
囡囡大名叫宴澄,是宴季风的独生女,也是宴瑾的堂姐,比宴瑾大两岁,十七年前宴澄被绑匪撕票,去世的时候才十二岁。
她和宴瑾一起长大,宴瑾很喜欢这个堂姐,得知她去世的消息,他三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
老太太不提宴澄,宴瑾在谈及宴季风的时候还能勉强压下心底的戾气,再次听到这个十七年没人提及的名字。
若不是这些年的历练,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浑身绷紧坐在那里,咬死后槽牙,手上鼓胀的青筋几乎要撑破皮肤
害死宴澄的人是宴季风,奶奶却让他看在受害者的面子上,原谅凶手。
太可笑了!
他张了张口,诛心的话就在嘴边,终究是心软了。
“奶奶您还记得,当年大伯说过的话吗?”
“啊!”
宴老太太刚还清明的眼睛顷刻间变得浑浊不堪,脸上慌乱和悲伤交织。
“他说要让我们血债血偿。”
宴瑾的声音很平静,“我爸遵守爷爷的嘱托,不是想独占家产,只是为了想要保护他爱的人。”
“当年我才十岁,陈伯溅在我脸上的血,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温热的,从未凉过。”
不待老太太说话,他继续道,“对不起,奶奶,我不敢拿自己爱的人冒险。”
宴老太太闭上眼,发出长长一声叹息,许久过后,她哑着嗓子开口,“可你大伯也是我的儿子啊。”
宴瑾的心口涌起酸涩。
难道他们就不是奶奶的亲人了吗?
“奶奶,既然大伯已经回来了,那便随他吧。”
老太太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宴瑾的声音很冷,“我会找一个安全又舒适的地方给大伯养老。”
宴老太太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宴熙苦笑,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奶奶,除了没有自由,大伯会得到最大的优待,我向您保证。”
他起身,一手端着砂壶,一手压着壶盖,给老太太面前的茶碗里斟满茶。
手指轻碰了一下茶碗,“奶奶,请。”
老太太闭眼,静默了片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泡的茶,长叹一口气,“我老了,这宴家终究是你的。”
“奶奶,宴家是我们的。”
祖孙俩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临出小院前,宴瑾说了一句,“奶奶,我希望我们的家事不要牵扯到温欣。”
宴老太太低着头,手里的茶盖轻轻拨过碧绿的茶汤,“我说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软肋。”
宴瑾笑了,“可您是我的奶奶。”
宴老太太挥了挥手,“去吧。”
宴瑾回到主楼,唐家两姐妹已经端坐在客厅,等候他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