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眼坐在易子川对面的太皇太后,不着痕迹的微微抬了抬眉毛,搭在椅子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轻轻叩击着。
一开始江一珩入宫的时候,皇帝便觉得怪异,江一珩为官多年,却甚少搅入任何的党派之争,为人也向来和善谦卑。
甚至因为太谦和,曾经让皇帝一度不解,不明白,先帝为什么会对这么一个温吞的文官,报以那么大的重视,重视到,能让先帝临终前,还专门告诫他,江一珩,是先帝专门为新帝培养的纯臣。
可是今日,皇帝突然明白,为什么先帝会那么看重江一珩。
一个不在意所谓清流名声的文官,的确,是一把足够锋利的长刀。
太皇太后坐在那里,目光冷冽的看着面前的易子川和江一珩。
易子川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狂妄,傲慢,便是连她这位名义上的母后,也鲜少有几分尊敬,与她那个母妃一样,仗着宠爱目中无人!
感受到太皇太后目光的易子川,只是缓缓的看了过来,随后便与她对上目光,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挑了挑眉,眼中满是讥讽和挑衅。
良久,太皇太后才缓缓一个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江一珩。
江一珩依旧是那副文弱模样,他双手交握在身前,恭恭敬敬的站着,让人找不出来一点错处,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直接到皇帝面前告御状。
太皇太后盯着他看了许久,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江一珩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太擅长于伪装,以至于她以为他只是一个儒雅谦和的普通文官。
或许是因为太皇太后的目光太过张扬,江一珩原本是想装作看不到的,只是被盯的有些久了,难免不大舒服。
江一珩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缓缓抬头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太皇太后。
面对这位后宫之主的打量,江一珩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温和谦卑的笑容,让太皇太后寻不到一点错处。
太皇太后轻轻的拨动手里的佛珠,缓缓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指尖,心中却升腾起了一股郁气。
太皇太后从叶夫人嘴里听了个大概,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但她很清楚,这件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浪荡了几十年的永昌侯,一直也算是平平安安,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而且前脚他刚刚查出得病,后脚那女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若非说这件事情是巧合,那就是将旁人都当成了傻子来看。
再去看这刑部尚书,他在其中无非只是起了一个批捕的作用,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偏偏这其中就出现了江一珩。
江一珩一开始出事的时候并没有去过刑部,让人误以为那位桃花娘子并没有靠山,随后却又带上了一百两银子去赎人,还声称这是刑部的规矩。
这其中一环套着一环,做局的人非常了解这局中的每一个人,做的事情也很细,很小心,几乎让人找不到任何把柄。
太皇太后看着手里的佛珠,心中有些困惑。
她承认,虽然她恨极了易子川母子,但她也非常清楚的知道,易子川是他们那一辈兄弟当中最聪慧的,若不是他出生太晚,先帝的位置也并不一定轮得到先帝来坐。
可即便他很聪明,但是他也绝对做不出来这么细致的圈套,且不说别的,光是让一个青楼女子去给永昌侯染病,这么下作的事情,他易子川绝对做不出来。
易子川虽然手段狠毒,但对穷苦百姓还是多有善意,这种事情他必然是做不出来的。
就在太皇太后思索,到底是谁想出来这么恶毒的法子的时候,蔡公公已经带着永昌侯和贺兰辞进了宫。
永昌侯自打知道自己染了恶疾以后,便自暴自弃,相比从前,如今更频繁的往那些烟花流向之地去。
便是今日陛下宣召,也是专门派了人,将永昌侯从花楼里带回来的。
要知道那位老妇人至今还停在武昌侯府里,丧事还未办,他便日日去拿烟花柳巷之地,每日里都会有言官上表请奏,说其德行有亏,在守孝期间,留恋烟花之地。
皇帝其实收到了不少这样的奏折,只是他并不想管这种闲事。
更何况永昌侯近来也够倒霉的了,他若是在这个时候再落井下石,便显得他这个做皇帝的不够体恤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能自己不知道,虽然总有奏折送上来,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斥责两句也就罢了。
不过,那种地方人去的多了,难免就会有些脱相,本就算不上健壮的永昌侯这些日子天天待在那些地方,人已经瘦的有些不能看了。
他刚刚进门,众人便闻到了一股廉价的胭脂香气,混杂着浓烈酒味的奇怪味道。
太皇太后第一时间抬手掩住了鼻子,眼中皆是不满:“永昌侯如今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知道要面圣也不知道将自己收拾一下,殿前失仪的罪过,永昌侯也是一点都不在意吗?”
被太皇太后斥责的永昌侯慌忙跪下:“娘娘息怒,微臣听到宣召便即刻入宫,所以未来得及回府整理仪表,请太皇太后娘娘恕罪!”
太皇太后正要斥责却听到皇帝开口道:“念你失母悲痛,朕就原谅你这一次,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永昌侯立刻磕头谢恩。
皇帝也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目光最后直直的落在了贺兰辞的脸上。
其实贺兰辞和永昌侯长得不大相似,他更像他那位告老还乡的外祖父,眉眼之间更是神似,只是相比他那位忠厚仁义的外祖父,贺兰辞的眼中多了几分勋贵才会有的狠绝。
皇帝看了一眼一旁虎视眈眈的太皇太后,掩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随后看向贺兰辞,冷声说道:“贺兰辞,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贺兰辞微微垂眸,即便跪在那里,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皇帝其实对贺兰辞颇为欣赏,他虽然年少,但在众多的顽固子弟中,他算得上是有几分骨气的,只是他的聪慧与骨气,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他若是可以做到像他外祖父那样有风骨,如今也会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只可惜他被困在了侯府这方寸之地。
永昌侯府给了他从小到大的荣华富贵,却也遏制了他的生长,将他困在了这锦衣玉食的牢笼之中。
皇帝将手中的账簿往前一丢,那账簿便直直的落在了贺兰辞的面前。
贺兰辞伸手捡起那本账簿,他只是看上一眼就知道这本账簿出自他的赌场。
“这账簿中表明这,所谓的赌场每月都给刑部送上大量的银子,用来收买他们,是也不是?”皇帝淡淡的看着面前的贺兰辞,眼中满是冷漠疏离。
一旁的永昌侯一看到那本账簿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他立刻夺走那本账簿,随后赶紧说道:“回陛下,那赌坊我们只是投了一些银子,这其中到底是怎么运营的我们并不清楚,我们只是想要赚一点银子回来,我们已经受过罚也知道错了,我们也交了大量的罚金给大理寺,这些王爷都是知道的!”
被提到的易子川微微挑了一下眉,随后点头:“不错,本王知道,而且大理寺收了他们不少的罚金。”
皇帝对这件事情倒是不在意:“朕要问的并不是赌坊,而是你们与刑部勾结,伪造证据,为了私仇绑架了无辜百姓的事情!如今苦主就在你们面前,你们应该向他解释他的未婚妻子,到底被你们绑去了何处?”
贺兰辞抬头看着面前的江一珩,立刻明白过来,叶上清那个孬种为了自保已经将他们供了出去,而太皇太后便是叶上清请来保他的靠山。
“什么未婚妻子?什么绑架?”永昌侯满脸困惑。
江一珩看着仿佛什么都不清楚的永昌侯,冷笑一声:“侯爷的好儿子,为了给你报仇,伪造证据绑走的醉香楼的老板桃花娘子,一片孝心,日月可鉴,只是手段恶劣,令人不齿。”
“江大人说我伪造证据,可有事实依据?大桃花娘子经营花楼,其中多少无辜女子被她买卖而来,逼良为娼!”贺兰辞冷眼看向江一珩,眼中满是轻蔑。
“你放屁!”江一珩顾不得堂上还坐着皇帝,怒声骂道,“我手上有所有醉香楼女子们的契书,其中的确有不少被迫卖身的女子,但桃花从未逼迫他们挂牌接客,他做的是花楼的生意,却从来不做逼良为娼的恶毒事情!”
“江大人在朝为官,对外自称自己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可却有一个做老鸨的未婚妻子,靠着买卖皮肉赚来的银钱生活,江大人怎么有脸称自己是读书人?”贺兰辞冷冷的笑了一声,“而且你那所谓的未婚妻子更是勾结旁人,故意陷害我父亲,害我永昌侯府名声扫地,我父亲更是生染恶疾,你怎么还有脸来陛下面前告御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