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那声“师傅”和随之而来坚定的话语，像一股温润却有力的暖流，冲散了马昆城心头的部分阴霾和暴戾。
他缓缓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布满血丝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慰藉。
马昆城看着徒弟程勇的背影，脑海里不断回忆起程勇刚刚初入警队时候的场景，他依稀还记得程勇在报到的那天是自己去政工处接的他，那时候他问程勇为什么当警察，程勇脸上没有丝毫嬉笑玩闹的神情，有的都是在国旗下的庄严宣誓，他还记得程勇的回答是，“我要当一个除恶务尽的好警察！”
这小子，到底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骨子里那股子认死理、不信邪的轴劲儿，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马昆城想起了在这四面楚歌、沦为笑柄的时刻，这份来自徒弟程勇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比任何安慰都来得珍贵。
只是马昆城和程勇他们都是警察，而警察最不看重的就是这些空话，对他们而言，只有案子破了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蓉城刑侦支队长办公室，许阳表情里透着几分疑惑看着手里的案情通报，只见他自言自语出声说道，“最近在蓉城发生的这些连环盗窃案，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玄乎劲儿？”
“怎么第一时间报警的不是邻居就是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甚至有一家还是一个快递员送货上门发现门锁有明显撬动痕迹报的警？而且这家户主当时还是半推半就才来配合做的询问笔录？”
许阳通过系列盗窃案的简要警情介绍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由此可见，许阳作为刑侦警察的专业性是毋庸置疑的。在想到这些困惑着自己的问题以后，只见许阳似乎回想起三大队的程勇向合成作战通报过他们抓了一伙销赃的团伙。
只见许阳脸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随手将抽屉里的证件挂在脖子上起身朝着办案区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个多小时以后，马昆城办公室虚掩的门被再次推开。
这次进来的不是程勇，而是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带着朝气，却又眼神锐利的年轻人。他胸前挂着被掀开的警官证证件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刑侦支队新任支队长，许阳。
许阳脸上带着初来乍到的谨慎，但语气却不失沉稳：“马支，打扰了。关于‘幽灵’系列入室盗窃案，我仔细研究了卷宗和办案区证实了一些事情，有点初步的想法，想和你交流一下。”
马昆城抬了抬眼皮，对于这位空降的支队长，他谈不上恶感，但也绝无多少亲近之意。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语气带着老刑侦特有的、面对“学院派”或“机关派”时若有若无的疏离：“许支队，请讲。”他心想，无非又是些纸上谈兵的理论。
许阳似乎并未察觉马昆城的冷淡，又或者说他并不在意马昆城此时的态度。只见许阳步履平缓走到马昆城办公室里挂着的案件关系图前，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标记，直接切入主题：“马支，三大队前期的走访排查工作做得很扎实，基础信息搜集得很全。但我觉得，这个案子，或许可以换个角度。现在的犯罪分子，尤其是这种高智商、流窜作案的团伙，很难再依靠传统的单一侦查模式取得突破。”
他转过身，看向马昆城：“我注意到，所有案发小区的物业，都不同程度地安装了监控系统，虽然部分公共区域存在盲区。而且，现在智能手机普及，基站信号数据、案发时间段内周边道路的智能交通监控记录，甚至是一些车主自行安装的行车记录仪，都是可以利用的海量信息。我们不能只盯着‘人’去问，还要学会让‘数据’说话。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进行大数据碰撞，比如，筛选在多个案发地点、案发时间前后都出现过的相同或关联车辆、手机信号，再结合线人提供的模糊信息进行交叉验证……”
许阳的思路清晰，提到的技术手段也确实是大势所趋。
但此刻的马昆城，刚刚被程勇重新点燃了依靠传统路径破案的决心，正处于一种“路径依赖”的强化状态。他听着许阳的话，心里那股因办案不顺而产生的烦躁，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许阳的话，语气生硬，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固执：“许支队，你刚来，可能不了解情况。蓉城这地方，水浑得很！线人和地面上的关系，才是硬道理。你说的那些监控、数据，听起来很美，但实际操作起来呢？监控可以被破坏，信号可以伪装，那些高科技玩意儿，对付普通毛贼还行，对付‘幽灵’这种滑不溜手的团伙？哼，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作案，会不考虑这些？”
马昆城站起身，走到关系图前，用手指重重地点着那些失主的位置，声音不免也提高了几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那些失主不配合！他们藏着掖着，我们掌握的信息就是失真的！靠机器去分析失真的信息，能得出什么正确结论？最终还是要靠人去挖，去啃硬骨头！我已经安排程勇他们继续深挖走访，顺着赃物的流向摸排查，这才是最直接、最可靠的路子！”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自身经验的自信，以及对新技术手段在本案中适用性的深度怀疑，隐隐也带着一丝被年轻上级指点江山的抵触。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许阳看着情绪激动、态度坚决的马昆城，并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头，以及马昆城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焦虑。许阳心里明白，这位老刑警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他的固执源于对破案的急切渴望，而非单纯的排斥。
片刻后，许阳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马支，我理解你的想法，老办法确实稳妥，也能破很多案子。但我并没有说要取代走访排查，而是建议‘结合’。”
他迎上马昆城审视的目光，坦然道：“科技手段不是万能的，但它可以提供我们人力有时无法触及的视角和证据链。比如，如果我们能通过数据锁定几辆可疑车辆，再让兄弟们带着这些具体目标去询问线人或者排查销赃渠道，是不是比漫无目的地大海捞针更有效率？这并非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许阳顿了顿，声音沉稳：“这个案子背后牵扯的可能很深，就像程勇刚才分析的，根子是歪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需要多种手段并用，既要扎根地面，也要仰望……或者说，借助‘科技’的视野。多一条路，多一分把握，不是吗？我希望的是，我们能把案子破了，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让三大队彻底摘掉‘笑柄’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