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油箱报警声第七次响起时,老宅的轮廓已经从晨雾中浮现。青砖院墙上爬满了枯藤,腐烂的灯笼骨架挂在门头,被风一吹就落下簌簌的纸灰。我攥着那枚生锈的铜锁下车时,后备箱盖突然弹开,七双浸透血水的布鞋整整齐齐的码在工具箱上。
井台边的辘轳缠着半截焦黑的麻绳,摇把上凝结着暗红色的手印。当我将木梳卡进辘轳轴心时,井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腐臭味裹着纸灰喷涌而出。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的瞬间,我看到了她们——七具相互缠绕的焦尸嵌在井壁上,碳化的手臂指向井底那口贴着封条的陶瓮。
嫁衣的窸窣声在背后响起,秀娘焦黑的手指搭上我的右肩。她的头骨贴着我的耳廓转动,火星从碳化的牙床里迸出来:“砸开它。”井水这时突然沸腾,裹着尸骸的淤泥翻涌成漩涡,陶瓮裂口处伸出一只挂着碎肉的手骨,指间攥着烧剩半本的账册。
火焰从账册边缘窜起,二十年前的罪证在火光中显现:救灾款转账记录与死亡证明并排贴在泛黄的纸页上,最后一页贴着一张集体照——灯笼厂女工们穿着崭新工作服,秀娘颈后的银锁项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照片突然渗出黑血,女工们的笑脸在血渍中扭曲成痛苦的表情。
这时整口井开始震动,焦尸们挣脱了井壁向我扑来。秀娘的嫁衣在阴风中鼓胀成燃烧的旗帜,火舌舔过账册时,那些数字变成哀嚎的人脸。我抓着陶瓮碎片往上爬,指甲缝里塞满井底的碎骨,突然我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半枚银戒指卡在了砖缝里,内圈刻着作坊主的姓氏缩写。
当地面在脚下塌陷时,我嗅到了纸灰焚烧特有的酸味。老宅房梁上垂下七条焦黑的麻绳,绳结处残留着断裂的指甲。秀娘悬在正中央,嫁衣下摆滴落的黑水在地面汇成了血字:“公道”。当我举起手机拍摄时,取景框里的景象开始倒流——火焰从灰烬中重生,碳化的房梁恢复成崭新模样,五双惊恐的眼睛正在窗外注视着被反锁的储物间。
“她们都该死!”作坊主的幻影突然从火光里踏出,手里拎着油桶。我想躲开他挥来的铁棍,后脑却撞上坚硬的井壁。现实与幻境在此刻重叠,二十年前的火焰与此刻的纸灰同时吞没视野。秀娘焦黑的身躯在火中舒展,她终于发出声音,那是由七个声带共同震颤的嘶吼:“烧吧!”
整座老宅在轰鸣中坍塌,我护着账册残页冲出火场。纸灰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在车顶堆积成七个人形轮廓。后视镜里,燃烧的老宅渐渐化作巨型坟茔,墓碑上浮现出所有女工的名字。我的手机此刻自动发送邮件的声音突然响起,发给甲方的墓园设计图附件里,不知何时混进了储物间焦尸的照片。
当我驶上高速公路时,仪表盘油量奇迹般恢复到满格。晨光穿透挡风玻璃的瞬间,车后座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后视镜里,穿着褪色工作服的女人正在整理衣领,她脖颈处崭新的银锁项圈闪着冷光。导航屏幕跳出确认对话框:“是否将灯笼厂遗址设为终点?”路线图上所有的服务区标志都变成了燃烧的纸钱。
我把车停进殡仪馆的停车场,账册残页在阳光下化为飞灰。手机相册这时自动更新,最新照片是老宅井底的特写——陶瓮碎片拼成完整的墓碑,碑前摆着七双干干净净的布鞋。风挡玻璃上这时突然出现水痕,有人用手指在晨曦中写下:谢谢。
当天下午,甲方发来修改意见。在墓园设计图的电子祭祀屏界面上,有个新增的纪念专区正在闪烁。七盏红灯笼的图标悬浮在屏幕中央,当我把光标移过去时,音箱里突然传出木梳划过青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