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月娆一听愣住，大批流民正往落风镇而来？
因南边旱灾，朝廷救治不力，至各地暴动不断。加上大皇子登位后大肆屠杀皇室成员及官员，至使各地反旗高举，兵祸频频。
天灾加人祸，流民四处逃离。
“怎么逃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了？”
按管月娆的想法，这落风镇绝对算不上一个好的避难所。
虽然这是他们母子三人的栖居地，还是两个孩子的封地，这些年她费力经营，还算不错，可管月娆私底下就没觉得这地方是个宜居之地。
靠近边关，外族频频犯边不说，也没什么风景名胜之地，冬天还冷得半死，如今外头的雪下一夜都能埋人。
要是能跑，她第一个就要撒腿跑的。
跑到南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生度完这一世。
“怎不往庆元府跑？”
庆元府虽是北齐首府，但得先过北燕才到北齐地界，北燕兴元府富得流油，虽不如京城膏梁锦绣之地，但不比北齐强？
“这批流民怎么想的？这其中是否有人煽动？”
漆乐山和管鸣善对视一眼，世子妃说到他们的心坎里去了。
他俩也正觉得纳闷。
那些流民怎么放弃南边富庶之地往北地跑？还越过北燕跑到北齐来？
跑北齐也就算了，还跑到北齐最靠近边关的一个小镇来？
这怎么想的？
“我这就亲自去一趟，问清缘由。若有人煽动，意图谋不轨，只把他们拒在外头就是。”
管月娆听着点头，“你亲自跑一趟也好。”
底下的护军很多都是底层百姓充入军中，没准见着流民可怜，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放进落风镇，到时起了乱子，不好收拾。
又交待管鸣善：“务必加强内城外城守卫，特别是内城，若非内城居民，一律问清进城理由，居住何地，停留时长，让监市们盯紧非内城户籍人员，按登记人员做到每日核查一遍。”
“是。下官明白！”
离落风镇三十里外一处山坳，代向粮满脸忧愁地看着闭着眼皱着眉睡着的亲娘，把一条破棉袄往她身上拢了拢。
代妻白氏把一双小儿女紧紧拢在身边，母子三人紧紧抱着取暖。
伸长脖子往外焦急地看了看，“他爹，露儿和岳儿捡个柴这么久？”
代向粮支起身往外看了看，“我去寻寻。”
正要起身，白氏又一把拉住他，“你别去！”眼中含泪。
虽担心两个大的孩子，但这里还有生病的婆母，还有一双小儿女，丈夫若是去寻人，要是流民冲击一家人，她护不住这一家老小。
这一路逃难，一家人被流民冲散过好几次，公爹也死在路上，婆母如今也病得厉害，白氏实在是怕得很。
“爹，我们害怕。”
一双小儿女拼命往母亲怀里缩。
“露儿岳儿在一起，他俩也机灵。”白氏安慰自己，也安慰丈夫。
代向粮只好坐了下来，身子往风口方向挪了挪，给一家老小挡风。只是雪粒子还在下，风刮到脸上如刀削一般，哪起半点作用。
不一会几人就冻得不行，打起摆子。
“他爹，”白氏抖着身子，颤着声，“为什么一定要往落风镇去？那里靠近边关，听说那里的百姓都往中原往南边跑的，咱为什么还往那边去？”
白氏实在不解丈夫的决定。
婆母和她都会做些绣活，在南边时帮着大户人家养蚕缫丝一年也能挣些糊口钱，北地虽说不养蚕，可找个大城接些绣活，或是桨洗缝补的活计，家里虽没地，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万一敌人犯边，没准还要抓壮丁打仗。”
两人几乎是吵了一路才往落风镇来的。
代向粮往附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流民身上扫了一眼，小声道：“那兴元府咱们又不是没去过，才靠近城门，就被箭矢射得半分靠近不得，人家不收咱们。”
北燕的城池根本不放他们进城，特意把他们往北齐赶。
他们离开北燕地界，本来要去北齐的庆元府的，结果一路有人跟他们说，让他们到落风镇去。
“南边的兵祸波及不到北齐，北齐王父子是个善战的。”
代向粮打听过了，北齐这些年虽时有胡人犯边，常有小战，但大战是没有的，北齐有三十万雄兵，朝中不只皇上还有那些反王也想拉拢，但北齐并没有掺合到里面去。
代向粮觉得北齐安稳。
本想带着一家子去北齐首府庆元府的，结果连靠近庆元府的地界都不能。
“到底是一地首府，那里应该不让咱们这些流民过去。”
去了也是白去。
“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落风镇有很高的城墙？也很有人气，很热闹？听说还有一个湖，北地的人都爱去那里游湖。”
听了一路的消息，白氏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个边镇能有多少人气？他们一路逃荒，离乡背井的，家里的地也丢了，身上的存银也花尽了，到了落风镇若找不到活计，一家人可要怎么活。
代向粮打听来的消息却比妻子多了些，又因为一路有人特意把流民往落风镇赶，落风镇的情况也真真假假听了许多。
“你忘了岳父村里那个当兵的了？家里收到他的信，没多久就全家来落风镇投奔了。说是军眷来了就分田地分房子，还有不少活计能干。”
代向粮觉得落风镇能这么善待军中眷属，那北齐王父子一定是个好的。
北齐这地方虽然最靠北，又与胡人接壤，但没准真的能善待流民。
现在南边乱得不行，到处抓壮丁打仗，没个安稳的时候，他觉得没一处地方能安心去的，如果他被抓了壮丁，这一家老小如何活。
“咱们先去落风镇看看，不行咱再想想法子。”
一路过来，能收流民的地方几乎没有，要么被抓去当兵丁，要么要签死契成为大户人家的奴才，还有些地方把人悄悄抓去开矿。
他们一家在往南陈那边去的时候，就差点被抓去煤矿当矿工。
想起一路逃出来的经历，现在还心有余悸。
“爹娘，我们回来了！”
不一会两个大的儿女背着柴回来了，很快山坳里就升起一堆火堆，虽湿柴呛人，但火升起来后，温暖了一家人。
“吃点东西，咱们就往落风镇那边赶。”
早去一日，避开流民大军，也能早些进到城里，进城找到活计，一家人就能活下来了。
很快，漆乐山就把跟流民打听来的消息禀报给了管月娆，请求她的指示。
管月娆裹得跟个熊一样，到了衙门跟管鸣善等人紧急商议。
“不能不收，若把人留到城外，咱们这里这么冷，只一天就能把人冻硬。”
“可要如何安置？如今城门口已聚集了数百流民，听流民，还有派出去的斥候说，还有流民源源不断往落风镇而来。”
落风镇能安置这么多人？
而且流民鱼龙混杂，把他们放入城内，起了乱子怎生是好。
“也不知是谁煽动流民，说咱们落风镇工坊多活计多，来了就有活干，最少一天都能挣二十文，而且还说咱们落风镇不缺粮，来了不会饿肚子，还说世子妃是个心善的，不会赶人。”
漆乐山派人一路去打探消息，从流民那里听来许多。
说北齐世子妃和世子的两个儿子都在落风镇，落风镇围得跟铁桶一样，城墙很高，城里有衙役还有护军，安全得很。
又说这些年落风镇开垦了许多荒地，种了许多粮食，又没遭灾，粮仓建了一个又一个，来了不会饿肚子。
“这到底是谁煽动的？怎么能乱说！”
管鸣善瞥了生气的漆乐山一眼，“是乱说吗？”
漆乐山一愣，飞快地看了上首的管月娆一眼，抿了抿嘴。
这当然不是乱说。
他们落风镇这些年确实开了不少荒地，不少官兵把家乡的亲人接来后，来了不少会种地的庄稼人。
管月娆分的荒地他们并不满足，又领着一家人四处开荒，如今落风镇只收粮税，衙门的粮仓里就存了不少粮。
但南北商路断了，武门关大营早派人来运走不少粮食了。
不然世子妃何必四处买粮囤粮。
粮食囤的也仅够落风镇百姓吃用的，若来了大批流民，分了粮岂不要饿着本镇居民？
而且世子妃四处囤粮的消息是秘密进行的，外人并不知。落风镇粮商早就没有粮运进来了，到底是谁放出消息，引流民往落风镇来？
这明显是不想落风镇落着好。
其心可诛。
“兴元府那边不收人，咱们不好评说，但庆元府及北齐各城池怎么也不收流民？”
漆乐山皱了皱眉。北齐王可是在庆元府坐镇的，能眼睁睁看着？
还让人把流民往落风镇引？
还是说北齐王其实知情？
漆乐山浑身一凛，晃去脑中的意识，不敢深想。
“世子妃，咱们怎么办？”管鸣善问道。
如果放任流民聚集城外，早晚会生乱子。饿狠冻狠的流民，还不知会有怎样的暴动。
管月娆也有些头疼。人还是有安置的地方的，就是粮食……
囤的是不少，可也被她卖去末世不少。如今只留有落风镇居民够吃一年半的囤粮，想着若明年旱灾波及到落风镇，也有应对之策。
可收了流民，大批粮食就得舍出去。
而且还不知后续还有多少流民过来。
衙门里众人都看向管月娆，等着她的决定。
管月娆想了想，“收。收到外城那边。入城费一人五两，若愿意落籍落风镇，则免。但将来入籍之人想迁籍回乡，一人五两迁出费。”
呃？众人愣住。
还能收一波入城费？
愿意落籍的则免？不过将来若迁籍还得出一人五两的迁出费？
“妙啊！世子妃此举甚妙！”
流民能千里迢迢走到落风镇，身上定有一二钱财，若没有银钱，落籍即可。为避免投机耍滑之人，将来迁出还得费一笔银子才行。
不舍得出银子的，就得成本地居地，如此本地人口将大增。
众人看向世子妃的目光都好像她是一堆堆银子。
“外城那边修了不少民宅，寻些空置的按平常的租价租给他们。若无银钱的，让他们到四海柜坊举借，若没有抵押物的，让他们签下以工抵债契书……”
明年开春她要开发碧霞山，需要不少人，这些人都可充当劳力。
“让吴大夫带着他的徒子徒孙辛苦走一趟，给流民们诊治诊治，若有重疾或是传染人的疾病，务必把他们隔离。”
管鸣善点头，“是，那吴大夫他们的费用就从衙门的公费中出吧。”
“甚好。”
流民进城，内城外城的百姓很快就知道这个消息。
听说流民只安置到外城，赚不到房租钱的内城百姓还跺脚嗟叹，“便宜了外城那些人。”
但内城不少机灵的商贩，立刻就组织了不少货物运往外城，那些布匹吃食被饥饿的流民抢购一空，腰包立刻就肥了起来。
外城很快就热闹了起来，盖过内城。
代向粮领着儿子代岳女儿代露，父子三人裹紧身上的破袄到了外城“四海柜坊”分铺门口。
实在是无法了，一家人连租房的铜钱都拿不出来。
好在肯落籍就免入城费，不然他们全家七口人，光入城费就要三十五两，家里存银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多银子。
落籍就落籍，没什么不甘的，一路如何辛苦才到的这北地，近几年之内是没能力还乡的了。
几年后的事以后又再说。
“爹，咱们真的要向钱庄举债？”
代岳死死拉着爹。钱庄的钱根本就借不得，利滚利还都还不上，将来难道要卖儿卖女？他不想一家人分开。
“是啊爹，要不我看看城里能不能找到活计，不然我找大户人家当丫环，签个几年，总比跟钱庄借银子强。”
代露也死死拉着爹的衣角。
不然找个大户人家把自己卖了，卖身钱哪怕有个二三两，一家人也能熬过这个冬天。
“没事，爹打听了，这个钱庄是世子妃开的，利钱不高。”
代岳代露根本不相信，但凡开钱庄的就没有慈善的，利钱怎会不高。
兄妹俩一脸愁苦，可又拗不过自个爹，被他拉着进了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