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
管鸣善带着儿子举业正围坐大堂当中一张桌子,低头教他读书。
管鸣善是管月娆出了五服的族叔,家中父母早亡,妻子前几年也去了,给他留了一个儿子,这些年他也没再娶。
听到族长说,京中的管大人来信要几个族人北上,去帮衬世子妃,管鸣善当即就决定带着儿子北上。
换个环境,于他于儿子,也许是个好事。
“爹,有客人来了。”
管鸣善抬眼往门口看去,一边站起来,一边低声喝斥儿子:“专注些。读书怎能不专心。”
管举业飞快地瞥了门口的客人一眼,目光又落回书籍上。
“欢迎光监。”管鸣善笑着迎了上去。
陆尚安抬腿走进,举目四顾,“这客栈倒是修得好。”
七开间,中间三扇门,左右各两扇,门脸极大,客栈中间挑空,大堂既宽敞又亮堂,当中设了二十几张方桌,站在大堂能看得到楼上客房。
楼上四面合围,有走廊相通,走廊上设有桌椅可供住店客人休息。
陆尚安看着楼梯旁边砌高的台子,笑道:“你们东家难不成还打算在此处设吹拉弹唱不成?”
倒是大手笔。
也不知她哪来的银子。
管鸣善暗暗打量了他一眼,见此人虽面相普通,但通身气质却不容忽视。
自从进来,也只淡淡瞥了他这个掌柜一眼,就开始观察起客栈环境,有一种上位者的姿式,只是与这张普通至极的面容,多少又有些违和。
笑着回道:“客人所料不错,这高台东家确实有此用意。只不过如今才开张,倒不急着布置。”
陆尚安笑着拉了张椅子坐下,“不急着布置?是你东家怕亏本吧。”
客人都没一个,还请人吹拉弹唱?给谁看?
管鸣善不理会他口中的调侃,端着茶水走近,给他倒了一杯。
“我东家既开了客栈,先前必已多方衡量,亏不亏本的,想必东家心有成算。”
陆尚安捏着茶杯的手一顿。
心有成算?开客栈不为了赚钱?果然是为了当朝廷的眼线吗?
杯子上的手紧了紧。但面色未露。
“这茶倒是香。”往细白瓷杯里看了一眼,“这茶汤倒是不俗。”
清亮的绿色,带着淡淡的黄,茶香清新自然,像豆香又像兰花香,嗅一嗅,越发让人觉得香气高长,清香脱俗。
好茶。“这是什么茶?”
“是龙井。”
“龙井?倒不曾听闻。”
“是我东家跟外商拿到的。听说龙井茶需于清明前后,由未出阁少女采摘,又分明前茶,雨前茶,过后再摘,茶叶便老了。”
跟外商拿的?难不成是谢家二房那位?
倒是走得近。陆尚安心中暗忖。
管鸣善见他喝尽,又高高提起茶壶,让茶汤倾泄而下,茶香被激发,更显悠长。
陆尚安一边细嗅,一边看向他。
这样的人物,管氏族里竟舍得派他来北地?
还是说朝廷对管氏族里许了什么诺?让他们在北地下一盘棋?
陆尚安觉得对落风镇他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笑道:“好茶,不知你们东家可有这种茶叶出售?”
“倒不曾听东家说要卖茶叶。这些是给住店客人品尝用的。”
“但我实在喜欢,不知掌柜可否割爱。”
“这……”
管鸣善做势想了想,“客人是本店第一位顾客,既是客人喜欢,我便替我东家做主吧。只是,此茶价格不低,且东家给的并不多。”
陆尚安笑笑,“本公子也不是买不起茶叶之人。”
觉得果然是商家做派,这就拿捏上了。
“既如此,我做做主卖给客人。如今店中尚有二两,便给客人个实惠价,承惠五两金。”
陆尚安差点从椅子上跌下。
五两金!
什么龙井,明前雨前的,二两茶卖他五两金?!
看他像冤大头?!
管鸣善似乎没看见他的神色,笑道:“我东家本就不是卖茶叶的。客栈生意惨淡,我原还想着这二两茶可以用上许久。客人不必在意,不买也没关系,我还要靠它揽客。”
哼,不过五两金。陆尚安暗哼。
他像出不起银子的人?
把五十两银票掏出来拍给他。
管鸣善笑着道谢,把柜台里剩下的二两茶包好,仔细塞进一个细白瓷罐里,恭敬地递给他。
“客人拿好。”
陆尚安肉疼地接过。茶也喝不下去了,卖多少腐竹才值回这二两茶叶!
“不知掌柜可否带我参观参观?”
“自然。客人请。”
叮嘱儿子好好用功,再帮着看店,就领着陆尚安参观去了。
陆尚安看了店中安静做课业的孩子一眼,眼神慈爱,“这落风镇人烟稀少,且又无学堂,你倒舍得把儿子也带来。”
管鸣善笑笑,“没什么舍得不舍得。中原有中原的好,北地也有北地的风景。我之前没有机会四下走走,他已经比我强多了。”
一番话说得陆尚安又多看了他一眼。
心中忍不住感慨,果然大族有大族的底蕴,若都是这样的族子族孙,何愁不兴。
随他参观了客栈内外部,楼上房间,天地玄黄号以及通铺。
边看边点头。
管氏竟想得如此周到。连马房草料房,男女茅厕洗浴间,独自厨房,贵人女眷的需求都考虑到了。
另又有几处小院,也充分考虑到人数多且有特殊需求的客人。
“你们东家也不怕亏本。”
竟抛费这么多。何时能回本?
管鸣善笑笑,“落风镇地价不贵。”
陆尚安点头,“确实。”不然也不能一气买这么多地。
陆尚安又回到大堂坐定,开始套管鸣善的话,“你们东家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东家胸有沟壑。”短短几日,管鸣善就对管月娆越发欣赏。
胸有沟壑?陆尚安有些意外。
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一个女子胸有沟壑。
又试着问道:“听说你是世子妃族人?之前来了不少族人?”
“并没有几个,其他只不过是一些下人。”
“那也不错了。你们族里竟如此看重一个出嫁之女。难道是你们族里看好世子妃?”
顿了顿,观察此人的脸色。
又道:“不是听说她不得世子的宠,才新婚就被逐到落风镇来了?你们还来投奔她?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这话不只管鸣善看向他,连一旁正在写功课的管举业,稚嫩的脸上都不高兴地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