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并不是刚才去取暖炉的侍女,而是长身玉立的容逸。
青年自雪廊尽头走来,一身书生打扮,披着蓑衣,袖口隐约沾着墨迹,不知道是从哪里匆匆赶过来。
他踏着大雪雪走来的时候,身后的梅影斜斜投在青砖上,恍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只是手里捧了两个暖炉,看起来有点煞风景。
他过来便含笑作礼:“郑姑娘,郡主。”
郑凌波有些惊愕。
这个人……怎么哪哪儿都有?
慕容慧妍也稍微有点儿惊讶,但她掩饰的比郑凌波好,以至于郑凌波并没有察觉出她的惊讶。
三人正面面相觑间,有侍女快步走了过来:“郡主,宫里太妃娘娘催您去查验年宴前的花灯。”
慕容慧妍眨了眨眼睛,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就来。”
又去看郑凌波,脸上便带了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来:“这可真是不巧了。”
郑凌波已经将暖炉接在了手中,闻言就说道:“自然得先紧着正事忙,我这就回去也罢。”
慕容慧妍有些为难:“专程请你过来赏梅,却还没能能看得几眼,就要走,这也太失礼了。”
郑凌波失笑:“也不一定非要今儿才能赏梅。”
慕容慧妍却是依旧非常遗憾。
旁边容逸听着两人说话,突然插嘴道:“逸与郑姑娘也算相识,郡主若不介意,逸可替郡主招待一二。”
郑凌波:“……”
慕容慧妍:“……”
静默了那么几秒钟,慕容慧妍突然拍掌大喜:“好好好,如此甚好!”
她朝着郑凌波微微眨了一下眼睛,郑凌波一愣,就见她提着裙摆就下了台阶,郑凌波想拦却已经有些来不及。
旁边容逸见状轻轻笑了一声:“外间天寒,郑姑娘可否移步阁内?”
郑凌波咂咂嘴:“行叭。”
两人于是换了地方。
暖阁里面确实温度比外面更加适宜,炭火烧的正旺,青铜火盆雕刻着缠枝莲纹,烟火映照的窗子透红。
容逸端了茶盏出来,转头问郑凌波:“郑姑娘可习惯雪水煮茶?”
郑凌波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清水便可。”
雪水烹茶在这年头大概算是文人雅士的一种情调,只是郑凌波私心里总觉得雪水并不干净,用雪水烹茶也不过占了个好听的名声。
但这样的话她在外人面前是从来不说的——当然,基本上所有肯用雪水烹茶招待她的人,对这事儿一般是非常得意的,也不会特意去问郑凌波习惯不习惯。
以至于郑凌波在听到容逸这么发问的时候,不觉心中微动。
说起来,容逸这个人真的相处起来,实在是很容易就能讨人喜欢,尤其他特别尊重郑凌波个人的一个小爱好小习惯,这让郑凌波微妙的同时,有种自己被人重视的感觉。
她思绪纷飞。
容逸听她拒绝雪水,也不觉得意外,只微微一笑,就拿了清水去烹茶了。
白瓷的杯子外壁仿佛是凝着冰霜,郑凌波望着他手腕上淡青色的脉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人竟然比梅枝更加清隽。
他捧茶的时候微微侧着身,袖口的墨迹随着动作忽明忽暗,恍惚里像是半朵残梅印在那里。
“诗经有云,梅以疏为贵,人以淡为真。”
容逸斟茶的时候望向郑凌波,没忍住笑了那么一声:“郑姑娘鬓边的那一枝疏梅,倒像极了宣纸上未干的墨痕。”
郑凌波心中一动,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刚才她往慕容慕容鬓角簪了一支梅花,慕容慧妍也就回了她一支红梅,就这么簪在发髻中,郑凌波一时间都差点儿忘了。
此刻听容逸提起,她下意识抬手触了触鬓边,梅花瓣霎时间坠入茶汤。
郑凌波一怔。
容逸眉梢微挑,探身去捞那梅枝,宽大的衣袖一角不期然掠过郑凌波的手臂,惊起一片红晕。
他衣袖上沾染的墨渍蹭上郑凌波手腕间,竟然晕开一线浅淡的青色,就像是传闻中绽放了冰裂纹的素白瓷器。
炭火在青铜火盆中劈啪作响,郑凌波听着那声音,感受着身边洋洋暖意,难得感觉到些许安心。
“郑姑娘?”
郑凌波望着他,突然问道:“微月此前不是在别苑里做园丁,怎么又会来到此处?”
容逸:“……”
他微微垂了垂眼皮子,睫毛在眼睑处不自觉投下一道阴影,慢慢解释道:“承蒙郡主看得起,别苑那里菊花冬日里并不用照看,便许我来这梅园照看这一片梅林。”
他说完抬眼去看郑凌波:“左右都是照看鲜花,也并无太大差别。”
郑凌波不由似笑非笑的对上他的视线:“秋天养菊,冬日养梅,说不得下一次再看见微月,照看的就成了青竹或是兰花了。”
她似乎是调侃,容逸虚虚笑了一下,回说:“都是郡主看得起。”
郑凌波随意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总算结束了这个危险的话题,容逸连忙又递过来一盏茶,郑凌波配合的接过,热气熏的她眼皮子微微颤动,白瓷的茶盏里盈着碧绿的一汪茶汤,便是十二分的诗情画意。
暖阁里温度高,难免人就有些懒洋洋的,坐着发了一会儿呆,郑凌波不觉有些憋闷,索性起身推开一侧的窗。
风雪骤紧,一瞬间就呼啸着卷起零星的雪花飘进来,连炉膛里的火星也因这一阵风跳跃出来一些。
她唬了一跳,连忙又将窗户关上,去看坐在火炉跟前的容逸的衣摆。
“可是烧着了?”
容逸低头瞧了一眼,摇头:“些许火星子,不碍事。”
郑凌波:“……”
她不禁梗了一下,低头道歉:“是我莽撞了。”
容逸见她这幅表情,心里软乎乎的,连连只道“无碍。”
郑凌波:“你生计本就不易,这衣裳布料尚好,烧了实在可惜,我赔你些银钱吧。”
这一回哽住的就成了容逸。
总觉得自己在郑凌波面前这个讨生计的人设事到如今破绽百出不说,反而还弄巧成拙了。
他无意识的擦了擦额角,客气道:“不必不必,不过是贵人赏的不要的衣裳,值不得什么钱,当不得郑姑娘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