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堆中寻旧影,残篇断句觅遗踪。
欲知当年风波起,血脉传说隐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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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雾港市染得深沉。威廉姆斯庄园二楼的书房内,灯光映照着阮白釉和沈青临凝重的脸庞。那本泛黄的林家族谱摊开在桌上,旁注中语焉不详的记载和触目惊心的“早夭”、“失踪”字眼,像无形的冰锥,刺穿着他们试图拼凑起来的历史图景。
“林家……林家……”阮白釉低声重复着,指尖划过族谱上那些已经模糊的名字,“八十年前参与仪式的人,就算有幸存者,如今也已是耄耋之年。要找到他们的后人,谈何容易?”雾港市几经变迁,许多旧时的家族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或是散落各处,难觅踪迹。
沈青临的目光锐利如刀,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霓虹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不容易,也要找。”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威廉姆斯家族来自英国,但那场仪式,显然有本地家族参与,林家就是突破口。只要他们还有后人在雾港市,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入手。一是查阅旧时的户籍档案和地产记录,看看林家在1943年前后的住址和产业;二是利用警方的内部系统,检索林姓家族中是否有与当年参与者年龄、背景可能相关的成员信息;三是通过古董和收藏圈子打听,一些老派家族或许还保留着一些口耳相传的旧闻。”
阮白釉点了点头,沈青临的思路清晰可行。恐惧固然存在,但解开谜团的渴望,以及对那无形威胁的反击欲,已经占据了上风。“好,我们分头行动。我更熟悉文史资料和收藏圈,这方面交给我。你那边……动用官方资源方便吗?”她有些担忧,毕竟沈青临是法医,跨界调查,总有诸多不便。
沈青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特殊案件,总有特殊处理方式。放心,我有分寸。”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几乎是连轴转。阮白釉泡在市政档案馆的故纸堆里,翻阅着发霉的卷宗,试图从浩如烟海的记录中找到林家的痕迹。她也走访了几位收藏界的老前辈,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四十年代本地望族的旧事,尤其是与威廉姆斯家族有过交集的。然而,收获甚微。时间太过久远,知情者大多已故去,剩下的人也对此讳莫如深,仿佛那段历史被一层无形的禁忌笼罩着。
沈青临那边,进展同样缓慢。旧时的户籍管理混乱,许多记录早已遗失或损毁。林姓又是大姓,排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他动用了一些权限,检索了大量数据,却始终无法精准锁定目标。
就在他们几乎要陷入僵局时,一份来自地政署的旧档案,带来了一线曙光。那是一份关于港岛西区一处老宅的转让记录,时间恰好在1950年代初。记录显示,该处房产的原主人姓林,其家族信息与族谱上记载的一支旁系隐约吻合。更重要的是,这份档案中提到了一个接收房产的后人姓名:林伯贤。
“林伯贤……”沈青临看着档案复印件上的名字,“根据出生年份推算,如果他还在世,应该有七十多岁了。”
“地址呢?”阮白釉急切地问。
“西营盘,一个很老旧的街区。”沈青临指着档案上的地址,“那里保留着许多战前的唐楼,环境复杂。”
事不宜迟,他们立刻驱车前往西营盘。
西营盘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独特的味道,是海风的咸腥、药材铺的干香、旧木头的霉味和市井生活的烟火气混合在一起的气息。狭窄的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唐楼,阳台上晾晒着衣物,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青苔和岁月的痕迹。这里与雾港市中心那些流光溢彩的摩天大楼仿佛是两个世界,时光在这里似乎放慢了脚步。
他们按照地址,在一栋不起眼的旧唐楼前停下。楼梯狭窄而陡峭,扶手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从天井透下的一缕微光中飞舞。他们拾级而上,来到三楼一扇紧闭的木门前。门上没有门铃,只有一个老旧的铜环叩手。
沈青临上前,轻轻叩击了几下。
“叩、叩、叩……”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一个苍老而警惕的询问:“边个啊?”(谁啊?)
“林伯贤先生在吗?”沈青临用流利的粤语回答,“我们是来拜访您的,有些关于您家族旧事的问题想请教。”
门内沉默了片刻,然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缝后,眼神浑浊却带着审视的锐利。老人头发花白稀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身形瘦削,背有些佝偻。他上下打量着沈青临和阮白釉,眉头紧锁。
“林家旧事?我不姓林,你们找错人了。”老人说着就要关门。
“请等等!”阮白釉连忙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是他们从林家族谱关键页面拍摄的复印件。“我们知道您可能有所顾虑,但请您看看这个。”
老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猛地一缩。虽然只是复印件,但那熟悉的排版、依稀可辨的名字,显然触动了他深藏的记忆。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本要关门的动作也停滞了。
沈青临适时补充道:“我们还在地政署查到了您接收西营盘这处房产的记录,原业主正是林氏族人。”
老人的脸色变了几变,警惕、惊讶、犹豫,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缓缓拉开了门:“进来吧。”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油味和旧书报的气息。墙上挂着几幅发黄的黑白照片,其中一张似乎是家族合影,但人物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一套老式的木制桌椅摆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放着一副老花镜和几份报纸。
老人示意他们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颤巍巍地走到一旁,倒了两杯热茶过来。茶是普通的酽茶,盛在缺了口的旧瓷杯里。
“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老人坐下后,捧着茶杯,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他没有再否认自己的身份,显然,那份族谱复印件是无法辩驳的证据。
“林伯,”阮白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我们正在调查一件与八十年前,也就是1943年左右,发生在港岛的一桩旧事有关。根据我们找到的线索,您的家族,林家,可能参与了当时由一个英国商人威廉姆斯组织的秘密仪式。”
听到“秘密仪式”四个字,林伯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那四个字是什么禁忌的咒语。
“胡说八道!什么秘密仪式?没听过!”他立刻否认,语气却有些底气不足。
沈青临没有急于反驳,而是将他们带来的另一份资料——关于那套渗血骨瓷的照片,以及威廉姆斯家族的一些背景信息,轻轻推到了林伯面前。“我们并非无端猜测。这套骨瓷茶具,与威廉姆斯家族有关,也与一场导致多人遭遇不幸的事件有关。我们查阅到的林家族谱旁注也提到了‘反噬骤至,族中多有不测’。林伯,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想了解真相。这不仅仅关乎历史,更可能关系到现在某些人的安危。”
林伯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套骨瓷的照片,尤其是那杯盘上如同血迹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上的皱纹因激动而抽搐着。良久,他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靠在椅背上。
“唉……”他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悲凉,“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么多年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的态度终于软化了。阮白釉和沈青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和期待。
“那场仪式……家族里确实流传着一些说法。”林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在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噩梦。“但都是老一辈讳莫如深的事情,传到我这里,已经支离破碎,真假难辨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混乱的思绪。“听我阿爷那辈人隐约提过,当年,威廉姆斯家族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一个邪门的法子,说是能求得‘大气运’,泽被子孙。他们邀请了几个当时在港岛有头有脸的华人家族参与,我们林家也是其中之一。据说,需要用到特定的‘祖传之器’,还要……还要有特定血脉的人参与献祭……”
“献祭?”阮白釉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词带着原始而血腥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献祭。”林伯苦笑一声,“具体是什么,没人说得清。只知道那仪式透着邪性,去的都是各家的耆老和核心子弟。我阿爷的一个堂叔,当年也去了,回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没过几年就‘失踪’了,族谱上记的就是失踪。”
“那套骨瓷茶具……”沈青临指着照片,“您认识吗?或者听说过它与仪式的关系吗?”
林伯仔细端详着照片,眉头紧锁。“这东西……有点眼熟,又说不上来。但我记得,传说里提到,仪式需要一件能够承载‘力量’的媒介,一件‘饮血’的器物……或许,就是它?”他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但眼神中的惊惧却越来越浓。
“‘饮血’的器物?”阮白釉心头一紧,这与骨瓷渗出“血液”的现象不谋而合。
“传说终究是传说。”林伯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来,“具体的细节,没人知道。阿爷那辈人对此闭口不谈,仿佛那是一段能吞噬人的记忆。他们只反复告诫后人,离威廉姆斯家族远一点,不要去碰任何和那件事有关的东西。”
“难道就没有任何文字记录吗?”沈青临追问,“比如日记、笔记之类的?”
林伯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惋惜,还有深深的无奈。“有……是有一本手札。”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是我那位参与仪式的堂叔公留下来的。据说,他在仪式前后,偷偷记录了一些东西,包括仪式的准备过程,还有……一些他看到的、听到的诡异景象。”
阮白釉和沈青临的心同时提了起来。“那本手札现在在哪里?”
林伯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要是还在就好了。那本手札,被家族视为不祥之物,几经辗转。大概在三十多年前吧,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把它给烧了……至少,对外是这么说的。”
“对外这么说?”沈青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保留,“您的意思是?”
林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我偷偷听长辈说过,那手札可能不是被烧了,而是……失踪了。有人说,是被家族里的某个人偷偷藏起来了,也有人说,是被外人偷走了。总之,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那本手札。”
失踪的手札!这无疑是一个关键的线索!虽然寻找一本失踪了几十年的手札如同大海捞针,但它至少证明了,关于那场仪式的详细记录,曾经存在过!
“林伯,您能回忆起关于那本手札的任何细节吗?比如它的外观、材质,或者那位堂叔公可能把它藏在哪里?”阮白釉急切地问道。
林伯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歉意:“年代太久远了,我那时还小,只是零星听到一些传闻。手札具体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至于藏匿地点……那就更无从知晓了。也许,它早就真的毁于意外,也许,它正躺在雾港市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蒙着厚厚的灰尘。”
尽管未能立刻得到手札的下落,但林伯提供的消息已经极其宝贵。它证实了仪式的存在,证实了血脉和特定物品(很可能就是骨瓷)的关键性,更指明了下一步调查的方向——寻找那本失踪的林家手札。
告别了心事重重、仿佛卸下了某种负担又添了新愁的林伯,阮白釉和沈青临走下那栋充满岁月痕迹的唐楼,重新回到了喧嚣的街道。西营盘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他们心头的凝重。
“失踪的手札……”阮白釉轻声说,“这范围可就大了。”
“但至少有了目标。”沈青临的眼神依旧坚定,“林家内部、与林家有过密切来往的家族、甚至……当年的威廉姆斯家族后人,都有可能与手札的失踪有关。”
“还有那个打破瓷器的‘存在’,”阮白釉想起了庄园里的诡异事件,“它似乎也在阻止我们接近真相。手札会不会在它手里?”
沈青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了一眼被高楼切割得只剩下一线的灰蒙蒙的天空。雾港市的繁华与诡秘交织,历史的迷雾尚未散去,新的谜团又已浮现。寻找一本失踪了三十多年的手札,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但他们别无选择。那本手札,很可能记录着解开骨瓷诅咒、揭示八十年前那场禁忌仪式真相的关键。前方的路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重重,但为了触及那被刻意埋藏的核心,他们必须继续前行。
夜风吹过狭窄的街巷,带着一丝凉意,仿佛是来自过去的低语,又像是某种未知存在的窥探。他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