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影叠藏月白裳,秘语轻随冷风扬。
楼下忽闻惊魂响,疑云深锁百年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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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沉闷的“咚”,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空旷寂静的威廉姆斯庄园大厅里激起层层回响,顺着盘旋的楼梯,钻入二楼书房两人的耳中,让他们心脏骤然一缩。
阮白釉的手指还停留在威廉照片的边缘,指尖下是那张被粘连的、只露出一角的神秘照片。阴冷的穿堂风依旧在窗帘缝隙间呜咽,吹得桌上的纸张如同不安的魂灵般簌簌抖动。窗外,浓雾仿佛有了生命,粘稠地贴在玻璃上,将整个庄园与外界隔绝成一座孤岛。
“什么声音?”阮白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惧,眼神下意识地瞟向书房紧闭的木门,仿佛门外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沈青临的反应更快,他几乎是瞬间就站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扫向门口,然后又转向窗户。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平日里的冷静此刻也染上了一层凝重。“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从楼下大厅传来的。”他的声音沉稳,试图安抚阮白釉,也安抚自己内心的悸动。
这栋空置了几十年的老宅,理论上除了他们,不应该有任何活物,更别说发出如此清晰的响动。难道是年久失修,什么东西掉下来了?还是……别的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流着彼此的惊疑和警惕。恐惧像藤蔓一样悄然爬上心头,但强烈的好奇心和追寻真相的欲望,又让他们无法就此退缩。
“先别管,”沈青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重新落回到阮白釉手中的相册上,那张被部分揭开的照片角落,月白色的旗袍衣料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微的光泽,“先把这个弄清楚。”
他的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越是环境诡异,越是要抓住眼前的线索。楼下的声音来源不明,但手中的照片却是实实在在的突破口。
阮白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点了点头,指尖的触感冰凉,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那阵阴风。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继续试探着两张照片粘连的边缘。老照片的纸质脆弱,稍一用力就可能彻底损毁。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修复一件易碎的瓷器,呼吸都放缓了。
沈青临俯下身,凑得更近,目光专注地盯着那道越来越宽的缝隙。书房里的光线本就昏暗,他甚至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调至最柔和的亮度,一道细微的光柱精准地投射在照片粘连处。
随着一点点剥离,后面那张照片显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月白色的旗袍,精致的同色系暗纹刺绣,勾勒出流畅而优雅的线条。这无疑是一件价值不菲、做工考究的旗袍。而穿着这件旗袍的身影,虽然只露出一部分侧影和手臂,但那熟悉的轮廓,那若隐若现的风韵,让阮白釉的心跳再次加速。
“是她……苏婉!”阮白釉几乎可以肯定。这件旗袍的样式和质地,与之前在苏婉遗物照片中看到的极为相似,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件!
终于,在两人屏息的注视下,这张被威廉单人照遮挡了大半个世纪的照片,被小心地掀开了一角,露出了相对完整的画面。
照片的背景并非庄园内部,而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杂乱的仓库或者码头区域。生锈的金属构件,堆叠的木箱,远处隐约可见的船舶桅杆,都与之前查尔斯·威廉姆斯那张“前路多艰”的照片背景有几分相似,但光线更加昏暗,气氛也更加诡秘。
照片中央,正是威廉·威廉姆斯。他穿着与单人照中一样的西装,金发依旧梳理整齐,但脸上的忧郁似乎更深了,眼神复杂地看向侧前方。而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位穿着月白色旗袍的东方女子,身姿绰约,气质婉约。虽然照片有些模糊,光线也不足,但那眉眼间的风情,正是阮白釉在资料中反复研究过的苏婉!
苏婉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在对威廉说着什么,她的手中,隐约捧着一个盒子,看形状和大小,极有可能就是那套骨瓷茶具!而威廉的目光,似乎并未完全落在苏婉身上,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望向她身侧的虚空,仿佛那里站着别人看不见的存在。
“果然是他们……”阮白釉喃喃道,心头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张照片,记录下了威廉与苏婉交易的瞬间!“这个地点……”
沈青临立刻反应过来,他迅速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之前打印出来的雾港市旧地图,以及他们根据各种线索标记出的几个可疑地点。“对照一下,码头区,仓库……”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个位于旧港区边缘、标注着“废弃仓储区”的地点上。“这里!和我们之前根据苏婉日记里提到的‘海风咸腥之地’推测的位置吻合!”
这个发现让两人精神一振。线索链正在被串联起来!
阮白釉的目光再次回到相册上,落在了这张双人照旁边的空白处。与威廉单人照下方那潦草急促的批注不同,这张照片旁边,同样有一行娟秀的英文字迹,但内容却让两人刚刚燃起的兴奋瞬间冷却,转为更深的寒意和困惑。
批注写道:“theritualisabouttobepleted,everythingisaccordingtoplan.”(仪式即将完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仪式?
什么仪式?
计划?
谁的计划?
这简短的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无数疑问的涟漪。它与威廉那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的批注联系起来,更显得诡异莫测。难道那套骨瓷茶具的交易,本身就是某个“仪式”的一部分?这个仪式是为了什么?与威廉的特殊“天赋”或“诅咒”有关?与那个早逝的小爱德华有关?还是与茶具会渗出“血液”的诡异现象有关?
“仪式……”沈青临皱紧了眉头,法医的逻辑思维让他立刻开始分析,“‘完成’意味着这是一个有特定步骤和目的的过程。‘计划’则说明这是人为操纵的。苏婉和威廉,或者说威廉姆斯家族,他们到底在进行什么?”
阮白釉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字迹,冰冷的触感似乎能传递写下这句话时那份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的情绪。“写下这句话的人,和写威廉那句批注的,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她敏锐地注意到了字迹的差异。这张照片旁的字迹娟秀工整,与相册前面大部分批注相似,带着女性的细腻;而威廉单人照下的字迹则潦草、急促,充满了不安。
“可能是威廉的母亲,或者家族里的其他女性成员?”沈青临推测道,“但无论如何,这个‘仪式’和‘计划’,绝对是解开骨瓷诅咒的关键。”
两人的心情复杂,既为找到新的线索而兴奋,又为这线索指向的未知深渊而感到不安。他们继续翻阅相册,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仪式”或“计划”的蛛丝马迹。
接下来的几页,照片的风格又恢复了之前的家庭生活记录,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有几张照片是威廉姆斯家族参加本地上流社会聚会的场景,照片中出现了不少华人面孔。在那个年代,能与显赫的英国商人家族平等交往的华人,必然也是非富即贵。
阮白釉的目光在一张合影上停顿了片刻。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中式园林的庭院,查尔斯·威廉姆斯夫妇与一对穿着考究长衫和旗袍的华人夫妇并肩而立,笑容得体,但眼神中却似乎都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个家族的徽记……”沈青临指着照片中那位华人男士长衫袖口上一个不太起眼的刺绣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
阮白釉凑近细看,那是一个由卷云纹和某种 stylized 的花卉组成的复杂图案。“让我想想……”她闭上眼睛,快速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雾港市各大老牌家族的资料信息。雾港市作为东西方文化交融的港口城市,自开埠以来就诞生了不少传奇家族,他们的历史与这座城市的命运紧密相连。
“是‘陆家’!”阮白釉猛地睁开眼睛,“以丝绸和茶叶贸易起家,在二三十年代盛极一时的陆家!他们的家徽就是这个‘云纹兰草’图案!”
沈青临眼神一凛:“陆家?我记得警方的旧档案里提到过,陆家在四十年代初,曾发生过几起离奇的成员暴毙事件,当时的调查没有明确结论,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两人再次对视,一个惊人的可能性浮现在他们心头。难道这些与威廉姆斯家族有交往的华人家族,也与骨瓷诅咒有关?诅咒的影响范围,是否比他们想象的更广?
相册中,类似与其他华人家族交往的照片还有几张,涉及到了另外一两个同样在雾港市历史上留下过浓重笔墨的姓氏。这些家族,有的以药材闻名,有的则涉足航运金融。他们与威廉姆斯家族的交集,仅仅是商业往来,还是也卷入了那个所谓的“仪式”和“计划”?
“看来,我们的调查方向需要扩大了。”沈青临沉声道,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不仅要追查威廉姆斯家族和苏婉这条线,还要深入调查这些与他们同时代、并有过来往的本地家族,特别是陆家。”
阮白釉赞同地点头:“这些家族盘根错节,历史悠久,掌握的秘密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如果诅咒真的牵扯到他们,那这背后隐藏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不幸,而是一个牵涉了多个家族、横跨数十年的巨大阴谋。”
这个发现让案件的复杂度再次升级,但也提供了新的突破口。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揭示了“仪式”线索的双人照以及其他几张标记了华人家族的照片用手机拍下来,作为后续调查的依据。
就在他们准备合上相册,考虑是否要去楼下探查一下刚才那声异响时,一阵更强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窗缝中灌入!这一次,风力之大,竟然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猛地掀起,露出了窗外大片的景象。
窗外,原本只是粘稠的灰色浓雾,此刻竟然像是沸腾了一般,翻滚涌动。雾气之中,隐隐约约似乎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晃动、飘移,如同鬼魅魍魉在雾中狂欢。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似乎听到,在那风声呜咽之中,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那声音凄厉而哀怨,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又仿佛近在咫尺,就在窗外,就在这栋被诅咒的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阮白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沈青临的手臂,指尖冰凉。
沈青临也脸色煞白,他猛地拉上窗帘,将那诡异的雾中景象和令人不安的啜泣声隔绝在外。但那声音似乎并未消失,依旧如同附骨之蛆,萦绕在耳边。
“咚!”
又是一声!
与刚才那声沉闷的落地声不同,这一次的声音更加尖锐,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同样来自楼下的大厅方向!
这一次,两人再也无法忽视。
“走,下去看看!”沈青临当机立断,他将手机电筒的光调亮,一手护住阮白釉,一手警惕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过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墙壁上剥落的墙纸如同皮肤的褶皱,悬挂的画框歪斜着,蒙上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尘埃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旧血迹的腥甜气。
他们一步步走下盘旋的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楼梯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这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终于,他们来到了楼下的大厅。
大厅中央,原本空无一物。但此刻,就在他们刚才听到第一声“咚”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样东西——一个翻倒在地的维多利亚式雕花木椅。椅子侧翻在地,似乎是被人猛地推倒,或者自己从某个地方摔落下来。
而刚才那声清脆的碎裂声来源也找到了。在翻倒的椅子旁边不远处,地上散落着一片白色的碎片,在手机光束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阮白釉和沈青临走近,蹲下身查看。
那些碎片……是骨瓷!
质地细腻,色泽温润,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那种1943年的英国骨瓷!
这些碎片是从哪里来的?刚才那声响,难道是……一件骨瓷器皿被打碎了?在这空无一人的庄园里,是谁打碎了它?
沈青临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拈起一块较大的碎片,仔细观察着断裂面。断口很新,显然是刚刚碎裂不久。
阮白釉的目光则被碎片旁边地面上的一点暗红吸引。那是一小滩液体,颜色暗沉,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深色的木地板融为一体,但那熟悉的色泽和略显粘稠的质感,让她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她伸出手指,轻轻沾了一点。
冰凉、粘稠,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是那种会从诅咒茶具中渗出的……“血”!
两人猛地抬头,望向对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栋空置的百年庄园里,不仅有“人”推倒了椅子,打碎了骨瓷,甚至还留下了与诅咒相关的“血液”!
那个看不见的“存在”,那个被威廉姆斯家族称为“诅咒”的东西,似乎……一直都在这里。
他们,并非是这栋庄园里唯一的“访客”。
阴冷的风再次从不知何处吹来,卷起地上的灰尘,也卷起了那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在大厅里盘旋回荡,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被尘封了近一个世纪的、充满血泪与绝望的秘密。而他们,才刚刚揭开了这个秘密沉重幕布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