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风起故人寻,旧脉凋零影渐深。
月下残灯摇血誓,百年诅咒待回音。
*********************************************************************************************************************************
新加坡樟宜机场的空气,带着赤道特有的湿热,与雾港市阴冷的潮气截然不同。
扑面而来的热浪,混杂着香料、海风以及各种食物的馥郁气味,仿佛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们面前展开,生机勃勃,却也暗藏汹涌。
沈青临脱下在雾港市还嫌单薄的外套,只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阮白釉也换上了轻便的夏装,但眉宇间那份凝重,并未因环境的改变而有丝毫减轻。
“南洋微风……”她轻声重复着这个线索,视线扫过机场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肤色,不同语言,构成一幅流动的异域画卷。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寻找一个可能连自己身世都模糊不清的人,难度可想而知。
沈青临打开手机地图,新加坡的轮廓在屏幕上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街道与建筑,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南洋微风’,不太像一个具体的地名。”沈青临放大地图,仔细查看各个区域的标注。“更像是一种意象,或者……一个代号?”
“有没有可能是某个社团、组织,或者……一个人的绰号?”阮白釉提出假设。
“有可能。”沈青临收起手机。“我们需要从本地的历史资料,或者是一些老社群入手。”
他们没有选择直接入住酒店,而是租了一辆不起眼的小车,开始了大海捞针般的探寻。
新加坡的国家档案馆、旧货市场、宗乡会馆……凡是可能与百年前华人社群、英国殖民历史沾边的地方,他们都逐一走访。
时间一天天过去,线索却如同石沉大海。
档案馆的资料浩如烟海,但关于威廉家族,特别是旁支的信息,几乎为零。
那些老旧的社团会馆,负责人大多是年轻人,对百年前的旧事知之甚少,言语间带着现代都市人的疏离与淡漠。
“南洋微风?”一位会馆的老管理员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没听过。风嘛,哪里都有,南洋的风,也没什么特别的。”
失望,如同新加坡午后的骤雨,一次次浇灌在两人心头。
车厢内的沉默变得越来越频繁。
阮白釉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热带街景,那些色彩鲜艳的店屋,郁郁葱葱的雨树,都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那套骨瓷茶具渗出的暗红液体,仿佛依旧在眼前蔓延。
“也许……我们找错方向了。”她声音有些干涩。
沈青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何尝没有怀疑过。
但那封信是唯一的线索,放弃了这里,他们将彻底失去方向。
“再试试。”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威廉家族当年在东南亚的贸易活动不少,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
他想起那冰冷的猜测,关于“祭品”的含义。
时间拖得越久,那个潜在的“血脉守护者”可能面临的危险就越大。
如果雅各布的后代也在寻找……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凉。
又是一个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他们来到一处名为“侨生博物馆”的地方,这里展示着土生华人的历史与文化。
馆内参观者寥寥。
阮白釉在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前停下脚步。
照片上是一群穿着中西结合服饰的人,背景似乎是一个商行的开业典礼。
照片下方的说明文字很简短,提到了几个参与者的名字与身份。
其中一个名字,让阮白釉瞳孔微缩。
“沈青临,你看这个。”
沈青临走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说明文字的末尾,提到了照片拍摄的地点和大致时间,还标注了一个商行的名字——“惠风商行”。
“惠风……”沈青临咀嚼着这个词。“‘南洋微风’,会不会指的就是这个‘惠风’?”
“有可能!”阮白釉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惠风’,取‘惠风和畅’之意,与‘微风’在意境上是相通的!”
他们立刻开始查询关于“惠风商行”的资料。
幸运的是,这家商行虽然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因为它曾是本地知名的贸易商行,留下了一些零星的记录。
记录显示,商行的创始人姓陈,祖籍福建。
更关键的是,有一条不起眼的记录提到,陈家与一个英国商人家庭有过姻亲关系。
虽然没有明确提到“威廉”这个姓氏,但这无疑是他们目前找到的最接近的线索。
顺着陈家的线索往下查,过程依旧曲折。
陈家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后人散落各处,家道中落。
经过几天的辗转打听,他们终于找到了陈家目前辈分最高的一位老人。
陈伯,住在政府组屋区一间狭小但整洁的单位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中草药和旧物的气味。
老人已经八十多岁,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还算清明,只是行动有些迟缓。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汗衫,坐在藤椅上,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陌生年轻人。
“找我……有什么事?”老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速缓慢。
沈青临和阮白釉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沈青临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恳切。
“陈伯,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些关于您家族的旧事。”
“旧事?”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我们家……没什么旧事好讲的咯。”
他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
“我们知道这可能有些冒昧。”沈青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那封信件的照片。“您认识这个吗?或者说,听说过与这封信相关的事情?”
老人凑近屏幕,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信上的英文他大多不认识,但那个家族徽记的图案,似乎触动了他某些模糊的记忆。
“这个……好像有点眼熟……”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努力在记忆的长河中搜寻。
“这封信,来自一个与您家族有过渊源的英国人,威廉家族。”沈青临缓缓说道,紧盯着老人的反应。
“威廉……”老人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更加茫然。“英国人……好像听我阿公提过,说我阿嫲那边,好像有个远房亲戚是英国人……姓什么,就不记得了。”
线索,似乎在这里接上了。
阮白釉心中一紧,但没有打断沈青临。
“陈伯,事情可能有些复杂,甚至……有些难以置信。”沈青临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兜圈子。“威廉家族,背负着一个流传了近百年的诅咒。”
他言简意赅地讲述了骨瓷茶具的诡异现象,雅各布的复仇,以及诅咒对威廉家族血脉的侵蚀。
他刻意隐去了茶具渗血的具体细节,只强调了诅咒的危险性和他们寻找解除方法的紧迫性。
老人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逐渐转为震惊,最后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老旧吊扇转动的吱呀声,和窗外传来的模糊市声。
“诅咒……”老人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种事情……真的有?”
他的眼神不再浑浊,反而透出一种经历世事后的审慎。
“我们找到了威廉家族留下的信件,信中提到了解除诅咒的方法。”阮白釉适时开口,语气冷静而客观。“方法指向了新加坡,指向了与威廉家族有血缘关系的人。”
“信里说……需要一位‘血脉守护者’的帮助。”
老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布满老年斑的双手。
“守护者……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一个快死的老头子,守护什么?”
“信中没有明说需要做什么,但提到了‘祭品’。”沈青临的声音沉了下去,他知道,最关键,也是最残酷的部分来了。
他观察着老人的表情,捕捉着他眼神中最细微的变化。
“根据我们的推测,这个‘祭品’,很可能……需要您的血。”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人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沈青临,眼神锐利如刀。
“我的血?”
“我们也不确定具体需要多少,或者是以什么形式。”沈青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但这可能是唯一能彻底终结这个百年诅咒的方法。”
“荒谬!”老人猛地一拍藤椅扶手,激动地站了起来,但身体的虚弱让他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阮白釉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你们……你们是骗子吧!”老人喘着粗气,脸色涨红。“想要我的血?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的反应在沈青临的预料之中。
换做任何人,突然被告知自己是某个古老诅咒的关键,还需要献出血液作为祭品,恐怕都难以接受。
“陈伯,请您冷静。”阮白釉扶着老人重新坐下,轻声安抚。“我们没有恶意。您可以不相信诅咒,但那套骨瓷茶具的异常,以及我们一路追查过来的证据,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将平板电脑递给老人,上面展示着他们在雾港市找到的资料,包括仓库废墟的照片,以及一些关于雅各布家族背景的调查记录。
虽然隐去了核心的信件内容,但足以证明他们所言非虚。
老人看着那些照片和文字,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他沉默了很久,仿佛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他一生认知的信息。
“我阿公……以前好像是说过一些奇怪的话。”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说我们家……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要小心……但我一直以为,是他老糊涂了……”
“他还说过……我阿嫲的那个英国亲戚,好像……死得很不好……”
断断续续的话语,拼凑出一个模糊而阴暗的家族往事轮廓。
沈青临和阮白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如果……如果真像你们说的……”老人抬起头,看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挣扎。“需要我的血……就能结束这一切?”
“信上是这么暗示的。”沈青临点头。“我们认为,需要进行一个仪式。”
“仪式……”
“是的,一个可能需要您参与,并献出血液的仪式。”沈青临坦诚道。“我们不知道过程会怎样,也不知道是否有危险。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老人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远处高楼林立的城市天际线。
他的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百年前的恩怨纠葛。
房间里再次陷入漫长的寂静。
沈青临和阮白釉都没有催促,他们知道,这个决定对老人而言,无比沉重。
许久,老人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沈青临,眼神中竟然多了一丝奇异的平静。
“我这条老命,也没几年了。”他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年轻的时候,吃了很多苦。现在儿孙自有他们的生活,我了无牵挂。”
“如果我的血,真能了结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让以后的人,不用再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牵连……”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就用吧。”
沈青临和阮白釉的心同时一沉。
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料到老人会如此平静地接受。
这份平静之下,是看透世情的沧桑,还是对未知命运的无奈?
“陈伯,您……”阮白釉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劝慰都显得苍白。
“决定了。”老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什么时候……做那个仪式?”
沈青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根据信件和一些古老的记载,这种仪式,最好在月圆之夜进行。”
他看了一眼日历。
“下一个月圆之夜,就在三天后。”
“好。”老人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日子。“就在那天吧。”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眼神复杂。
“希望你们……没有骗我。希望这一切之后,真的能……结束。”
离开老人居住的组屋时,夜幕已经降临。
新加坡的夜晚,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与白天的喧嚣相比,多了一份迷离。
沈青临和阮白釉走在人行道上,谁都没有说话。
找到了关键人物,并且得到了他的同意,这本该是巨大的进展。
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以及对即将到来的仪式的未知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月光皎洁,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三天后的月圆之夜,他们将要进行的,不仅仅是一场解除诅咒的仪式。
更是一场对人性的考验,和一个沉重生命的赌注。
前方的路,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那所谓的“祭品”,那必须进行的仪式,真的能带来希望,还是会开启另一个无法预料的深渊?
沈青临抬头望向天空那轮逐渐饱满的明月,心中默默祈祷。
但愿,这一次,他们能找到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