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侯府的垂花门被如瀑的紫藤花瓣萦绕,纷纷扬扬的花瓣宛如梦幻的紫雨,洒落一地诗意。苏明薇手中紧捏着盖有父亲印鉴的中馈手谕,指尖不自觉地在腕间的玉镯上碾出一道红痕。那只玉镯,是生母留下的珍贵遗物,温润的翡翠内侧,刻着极小的“慎”字,此刻正硌着她掌心因常年习武而生出的薄茧。身后的绿萼,吃力地抱着半人高的账册,账本边角已然卷起毛边,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篡改过,处处透着不寻常的痕迹。
“大姑娘这是打算夺权了?”柳氏的贴身嬷嬷周嬷嬷,如同一尊门神般堵在月洞门前,手中那串鎏金钥匙晃得人眼花缭乱。“夫人说了,中馈乃内宅根基,岂是说接手就能接手的?”她语气强硬,眼神中满是审视与戒备。
苏明薇微微垂眸,不着痕迹地避开周嬷嬷的目光,袖中短刀的刀柄紧紧贴着小臂,给予她无声的力量。“周嬷嬷说笑了,父亲让我暂管三月中馈,不过是心疼继母操劳。”她忽然抬头,眼尾余光扫过周嬷嬷发间那支赤金簪——那竟是用生母的陪嫁金器熔铸而成,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刺痛。“何况月例银子连续三月数目不对,继母难道就不想查个水落石出?”
恰在此时,账房的雕花槅扇“吱呀”一声缓缓推开,柳氏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碾着一片紫藤花瓣,神色似笑非笑。“明薇孝心可嘉,只是这账册嘛……”她忽然轻笑,腕上的翡翠镯与苏明薇的不经意间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仿佛在提醒着某种微妙的较量。“你生母的嫁妆清单,本宫可都妥善收在檀木柜里,你要不要一并查查看?”
这话如同一根尖锐的细针,直直扎进苏明薇的心口。她不禁想起昨夜在佛堂,于观音像暗格里找到的半张清单,上面生母的双彩翡翠镯竟被记成“普通绿玉”,那价值连城的珍珠屏风,也只折银五百两——而实际上,其价值足够买下半条扬州街。
“那就先从月例开始查吧。”苏明薇盈盈福身,有意让袖口下滑寸许,露出小臂上那块醒目的烫疤。“绿萼,把各院的月例账册按月份依次排好,先核对四小姐房里的胭脂水粉钱。”
柳氏的眼皮猛地一跳,神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四小姐苏明萱是她的亲生女儿,每月的胭脂钱比其他姑娘多出整整三倍,账册上却写着“江南水粉难寻”作为托辞。苏明薇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神色变化,看着她指尖不自觉地绞紧手帕,忽然话锋一转,指向账册里的“绣娘工钱”条目。“继母可还记得,去年腊月请来的苏绣娘子,每人每日工钱竟高达三钱银子——”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这价钱,可比宫里的尚衣局还要贵呢。”
周嬷嬷的一阵咳嗽声,突兀地打断了苏明薇的话。苏明薇顺势看向账房角落,只见老仆王伯正低头擦拭着酸枝木案,围裙上沾着的香灰,与昨夜佛堂暗格中的沉水香如出一辙——那是生母忌日时才会使用的独特香料,如此巧合,其中必有隐情。
“大姑娘初掌中馈,有些看不惯的地方也属正常。”柳氏起身时,裙裾轻轻扫过账册,仿佛想要扫去苏明薇的质疑。“明日随本宫去绸缎庄挑选夏布,也好学学管家之道。”她忽然凑近苏明薇,压低声音,似警告又似威胁,“你生母的陪嫁庄子,本宫可是替你悉心守了十年,莫要辜负本宫的一番苦心。”
暮色如潮水般漫进账房,就在此时,王伯像是“失手”一般,碰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瞬间泼在苏明薇的袖上。她心中一动,趁机按住账册,指尖快速划过“柳记绸缎庄进项”的条目,在“翡翠镯”三字下方,摸到了凸起的暗记——那是一个极小的骷髅图案,与幽冥阁的标记竟毫无二致。
“姑娘的手!”绿萼见状,慌忙掏出帕子上前擦拭,同时在苏明薇掌心悄悄写了个“木”字——这是她们昨夜约定好的暗号,暗指檀木柜。苏明薇微微点头,不着痕迹地看向王伯,只见他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袖口不经意间露出半截莲花纹帕子,那正是生母当年赏给贴身下人的款式,熟悉的图案,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掩埋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