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璋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大内侍卫扔出去了:“闲人避让。”
摔得他龇牙咧嘴,他努力快速起身,先看到被夏泰搀着的萧千策,接着是被搀扶出来的梁幼仪。
“一杯浊酒敬自己,祝我无坚不摧!”她也喝多了。
傅璋远远地看着,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往前凑。
萧千策在,他若再凑,一定会被侍卫杀了。
他心里不甘,可是他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与她说一句话,他只能看着梁幼仪上了马车,四周十几名侍卫环卫,威武霸气离去。
心里的绝望像潮水一样。
宁德四年三月二十二日,卯时。
梁幼仪已经梳洗停当,萧千策早早地从华宇堂来到竹坞,看到梁幼仪穿着一品郡主朝服,上过妆,威严、美丽。
原本她押送粮草,穿骑装最合适,但是前天晚上,宫里来人,宣了太后旨意:“为安抚民心,鼓舞士气,请云裳郡主着一品朝服,赐鸾舆凤驾出京。”
萧千策看到这样威仪的云裳郡主,说道:“姐姐真好看。”
梁幼仪听出来他声音里的焦虑,只微微勾唇。
这个时候只要说两句话,小皇帝就能哭出声来。
芳苓、芳芷全部随她北上,已经把包袱收拾好。
竹坞从此人去楼空。
定国公府一共出行三驾马车,装了所有郡主需要的起居物品,柳南絮送她出了府门,最后又塞给她一千两银票。
“妹妹,知道你不缺银子,但是这是嫂嫂的一点心意。”柳南絮哭得哽咽。
这些天她急得嘴上一排排的燎泡。
梁幼仪终于要走了,四月一日没有几天了。
芳苓收了银子,按照规矩,梁幼仪应该去给悟真道人、梁勃、梁老夫人、姜霜等长辈告别,柳南絮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梁幼仪说道:“不必了,免得他们难受。”
柳南絮一愣,说道:“妹妹,这不合规矩。”
“规矩?哈哈哈!”梁幼仪忽然哈哈大笑,“人心换人心,我将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何必再委屈自己守什么规矩?”
她再也不想委屈自己哪怕一点点。
告别?与陌路人有什么好告别的!
萧千策小脸拉着,阴森地说:“姐姐说不用,朕允了,不必告别。又不是不回来,徒增悲伤做什么?”
柳南絮心里大骇,然而已经没有退路。
她默认了梁幼仪的狂肆。
辰时,四万押送粮草的辎重营大军,在城外十里亭等待。
太后送来的鸾舆凤驾,也已经在定国公府门口。
梁幼仪前天已经进宫拜别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梁幼仪要去和亲。
她只是心疼她一个女子去送粮草,鸾舆凤驾出行,是太皇太后的主意。
为国效力可以,大陈的百姓都必须记住梁幼仪的恩情。
鸾舆凤驾到定国公府门口时,整个朱雀大街内外,已经人山人海。
所有的百姓都来给这位大陈最美的郡主送行。
梁幼仪上车前,扭头又看了一眼定国公府,它巍峨、庄严,装满了虚伪、算计、狠毒、腐朽。
前世的尘,今生的风。残羹剩饭,不走何待?
梨花院内。
马嬷嬷、侍书等人都知道梁幼仪要去北境送粮草,消息几天前就传出来了。
但是萧千策在府里,还一直与梁幼仪在一起,所以柳南絮叫马嬷嬷和侍书把姜霜看住,千万别跑出来冲撞陛下。
今天,云裳郡主离开国公府,她们都以为郡主会来给姜霜告别,所以一大早给姜霜穿戴整整齐齐。
听说云裳郡主非常非常有钱,一定会拜托她们好好照顾姜霜,给她们一个大额的赏!
侍书还贴心地把面纱给姜霜戴了,把流口水的下半边脸挡住。
“夫人,郡主要去北境给梁家军送粮草。今天要出发!”侍书对姜霜说,“太后还派了鸾舆凤驾送她出京。”
姜霜一听,歪斜着嘴叽里咕噜地说话,情绪十分激动:“哇啦#¥¥%……”
她努力地想说清楚,侍书与她熟悉,问道:“夫人想问太后是不是喜欢郡主了?”
姜霜点头。
“是啊,太后肯定喜欢她,派了四万人送她,还叫春安公公随行。她把抱朴苑卖了,一百七十四万两银子都带着送给国公爷呢!”
“#¥%……”姜霜发狠,却说不出来,两眼翻着白,满脸更显得怪异。
“您是说叫她狠狠地给你磕头?”
“呜呜嗯。”
“夫人,您别这样,郡主要远行……”
但是,马嬷嬷和侍书、入画在梨花院等得花儿都谢了,也没有见郡主过来。
忍不住出去打探,入画一会儿匆匆进来。
还没等她说话,姜霜脸一憋,“嘟啦”,一股熏天臭气传来。
侍书愕然地看着她。
姜霜会动的半边脸带上了笑容,云裳郡主要来拜别她?她就要郡主给自己收拾屎尿!
“啊啊啊啊#%……&”
“您说叫郡主给您换衣衫?帮你收拾屎尿?”
“呜呜嗯。”
“收拾个屁!”入画真的是忍无可忍,“郡主已经出门了,说是怕夫人难过,不来了。”
侍书惊呆了:“郡主远行,都不来拜别夫人吗?”
“幸亏郡主没来,她和陛下在一起呢,要是看见夫人一裤裆屎,不是要打骂我们照顾不周?”
入画实在是受够了,忍不住哭起来。
马嬷嬷也受够了,这些日子,陛下在府里,据说在他跟前露脸的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得了封赏。
梨花院的人不准出门,她们几个一天到晚就给姜霜倒腾肚子里的那点东西了,不仅被全府不当人看,陛下的封赏也没摸到。
世子夫人带着府里的大丫鬟们去送郡主了,马嬷嬷吩咐侍书去打水,入画去搬浴盆。
看她们都走开了,马嬷嬷迅速出手,“啪啪”几耳光打过去,姜霜“呜呜呜”被打倒在地,瞪大愤怒的眼睛,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马嬷嬷也不管她是否把大便弄一身,不吭不声,照着她的脸,狠狠地扇下去。
十几个巴掌打完,马嬷嬷又踹了她好几脚。任她倒在地上,自己悠哉游哉地收拾院子去了。
不多一会儿,侍书进来,看见姜霜倒在地上,两眼泪流,脸上红肿一片。
侍书心下疑惑,却也不多问,只说:“郡主已经走了,你作给谁看呢?”
姜霜只管愤怒的“呜呜嗯”,侍书听得似懂非懂,什么意思,马嬷嬷打她?
侍书扭脸看看,马嬷嬷面不改色。
她便皱眉说:“夫人,等会儿洗干净,你可别再拉裤子了!”
姜霜拒绝洗澡,她要惩罚马嬷嬷,歪斜着身子,指着马嬷嬷,呜呜发怒。
马嬷嬷淡淡地说:“夫人,你别作了,不瞒你说,郡主这次去北境,是救世子爷和五少爷的。他俩都被蛟龙国的蛮子抓走,手筋脚筋都挑了。
国公爷想娶平妻,你的儿子都废了,云裳郡主二十岁了,连个婆家也没有。长房的福气都被你作没了,以后在这府里,你啥也不是!”
男人不爱,儿女厌弃,手无实权,还想作,不打你打谁呢?
今天这才是个开始!
姜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侍书点头,难过地说:“夫人,是真的,世子爷、五少爷都出事了。”
姜霜“鹅鹅鹅”的叫起来,她想叫的是“啊”,但是嘴不好张圆,只发出“鹅鹅鹅”的声音,本来是愤怒,听着却像是鹅鹅笑!
马嬷嬷说:“老奴跟了你三十多年,看着你一把好牌打得稀烂,老奴也待够了。回头向世子夫人讨个恩典,放老奴出府回家养老,你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吧。”
松柏居。
梁老夫人还等着梁幼仪来给她拜别,她还打算训斥她一顿,银票必须要回来一百万,那可是老祖宗的家底,必须给她的栀栀!
但是下人来报,说云裳郡主和萧千策毫不犹豫地走了。
气得梁老夫人把茶盏砸了。
“走了最好别再回来……”忽然想到云裳郡主确实回不来了,又觉得便宜她了,怒道,“最好被蛟龙蛮子磋磨死!被@#¥……”
梁幼仪已经听不到她的诅咒了。
送行队伍走出朱雀大街,最前面是两百御林军,然后是皇帝的轿辇,再后面是云裳郡主乘坐的鸾舆凤驾。
她卖了抱朴苑,所有的银车紧随其后,百姓看着那一辆辆马车上全部是真金白银,又是叹息,又是敬仰,自是对梁幼仪歌功颂德无数。
定国公府、文国公府、六部尚书府都派人送行,几位老亲王也派了人。
一街两巷,十里相送。
傅璋一夜未睡,昨夜他再次提出见太后,他把太后给他的腰牌递上去,角门的内侍依旧不给他进。
不仅没叫他进去,还把他的小牌牌给没收了!!
威胁他说:“嘴巴闭紧,不然后果自负。”
他震惊又极度恐慌,为啥收了他的腰牌?
从此再也进不了宫?
再也没有机会翻身?
这简直比梁幼仪把他抛弃了还要绝望。
可他不敢在宫门口造次。
一夜未睡,今天他不自觉地来到朱雀大街。
当梁幼仪坐着鸾舆凤驾、萧千策坐着龙辇出来,他想提醒梁幼仪的想法也熄灭了。
他根本靠不了前。
而且那后面长长的运银车队,令他心痛得佝偻着蹲在地上。
他失去了最美的女子,他失去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他当初为什么要与梁言栀……那就是一条不归路。
鸾舆凤驾一直缓缓前进,全城的百姓都来送行。
“郡主,早去早回。”
“郡主,一路顺风。”
“祝郡主马到成功,梁家军大显威风。”
梁幼仪在人最多的大街口,向百姓挥手致意:“愿山河无恙,岁月静好;百姓安居乐业,未来更好!”
大家高声欢呼,流下感动的眼泪。
十里相送,依依不舍。
未时,京都城外,十里长亭。
告别的时候到了。